摘要：中外学者对《围城》多有评价，且各有千秋，主要集中在《围城》语言、写作手法、历史成就、情节、主题、典故、翻译视角等，可是有些评论家在某些方面追本溯源、牵强附会，殊不知同一文学体裁下不同作家创作的作品，怎可能不存在共性？可以说中国崇拜龙是仿照泰国大鹏图腾想象出来的吗？现在笔者对《围城》的可读性做一个分析，可读性是指书、报纸、杂志或文章内容吸引人的程度；读物具有的阅读和欣赏价值。本文将从文本的语言层、现实意义层两个角度进行重点论述。

关键词：钱钟书 围城 语言 现实意义

《围城》是钱钟书先生因珍珠港事件沦陷在上海所作，于1944年动笔到1946年历时两年完成，最初发表在《文艺复兴》月刊，1947年《围城》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1948年再版，1949年三版，后因国内环境复杂多变，直到1980年才重新出版，而此间香港“盗印”本不断发行，导致钱钟书及其著作在海外的声誉和影响远远大于国内。这样反常的现象引发国内重印《围城》。后陆续有法、德、日、捷克、挪威、英、俄、苏联等多种译本相继出现。而中国的1980重版正好和苏联译本同时面世。看来有时不能一味地打击盗版，说不定有一天会从盗版那里发现新大陆。

钱钟书，1910年出生于江苏省无锡市，是中国著名的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钟书学贯中西，自小受其父钱基博（近现代学术史上建树颇丰的一位文史学家，历任上海圣约翰大学、光华大学、清华大学、、南京第四中山大学、杭州浙江大学、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武昌华中大学和华中师范学院等校教授）督导，老辈文人陈衍的诗学指点，国学根底雄厚。10岁接触“林译小说”，后中学就读于两所美国教会中学，又打下了良好的英文基础。高考时以国文特优、英文满分，数学15分破格被清华录取，考入兼重中西、“博雅”为尚的清华外文系。后钱钟书又留学于英、法，研究英法文学。这样的学识背景，使钱钟书的著作才情横溢、融汇中西、贯通古今。《围城》便是这样一部代表性作品。

《围城》是钱钟书唯一一部长篇小说，被誉为“新儒林外史”。钱钟书在序中说“在这本书里，我想写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而这，也就奠定了小说的格调。小说以方鸿渐的人生经历为线索，主要记述了他留学回国后与鮑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四个女人的情感纠葛和他事业的跌宕起伏，方鸿渐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混迹在知识分子阶层，钱先生序中所说的，也就是知识社会中的知识分子了。

一、语言层

《围城》的语言，主要运用了博喻，讽刺，幽默，用典，浑然一体。

《围城》语言平实中见惊奇，没有赤裸裸的修饰，幽默讽刺意味展露无疑，各种比喻信手拈来，运用的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李元恪评价钱钟书是一位运用比喻的高手，认为在《围城》及其其他作品中“那精彩的层出不穷的比喻累累然如贯珠，灿灿然如繁花……”。周瑾说到“巧妙而生动的聯类无穷的譬喻，仿佛闪闪发光的晶莹的珍珠，琳琅满目，俯拾皆是地散布在作品的细节、情节、人物心理、性格以及关于自然景物等等的描写的一切方面”。近来学者对《围城》中比喻修辞的数量有很多研究，但考察结果各不相同，有的认为有700多条，有的认为有600多条，有的认为有300余条，笔者怀着巨大的兴趣与热情对《围城》的比喻做了统计，阅读过程中，稍不注意就把挂在那的一个明晃晃的比喻漏掉了，比喻句看的多了，也就被同化了，于是愈觉得钱钟书先生技法高超。笔者虽未统计出最终的确切结果，但这就和没必要考证才女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是为谁而作一样，意义不大，只不过是为了说明《围城》语言中的比喻很壮观罢了。

《围城》中比喻辛辣讽刺，一针见血，直中要害，看方鸿渐反感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只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母亲要给方鸿渐做媒时，方鸿渐想“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丁，也照示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方鸿渐去在美国洋行里做买办的张先生家里被相亲时对张先生说话半中半洋的描述：“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不比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惟妙惟肖，也许鼻音学的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反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还有赵辛楣失恋后他的“同情兄”到来之际，听到了那流行歌曲，“那女明星的娇声尖锐里含着混浊，一大半好像鼻子里哼出来的，又腻又黏，又软懒无力，跟鼻子的主产品鼻涕具有同样品性。”

《围城》的比喻幽默风趣，司马长风说：“我不相信任何心智正常的人，读《围城》能绷得住脸，抑得住笑声。”比如，方鸿渐与赵辛楣的初相见：“赵辛楣和方鸿渐拉拉手，傲兀的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好像方鸿渐是一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每读到此，都会痛快脑补，忍俊不禁，“假如苏小姐也不跟他讲话，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像五更鸡啼时的鬼影，或道家‘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真理了。”

在钱钟书的笔下，比喻修辞是一种复合体，嘲笑中含着辛涩，揶揄中具有沉思，快感中夹亦杂着痛感。

《围城》中对人物的描写同样是一个亮点，这里的人都是“表里如一”，在作者或方鸿渐的视角下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爱憎分明。对一些人物描写尖酸刻薄，小孩子也不放过，看同船的孙太太的儿子，“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的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中国人的脸”。看苏文纨，貌似欣赏，实则婉讽，“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的白，可是这白色不顶新鲜，带些干涩，她去掉了黑眼镜，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嫌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画成的”，在电车上看到初中生小情侣，花季的少女在《围城》中是这样的存在，“脸化妆得就像搓油摘粉調胭脂捏出来的假面具”，

高松年“肥而结实的脸像没发酵的黄面粉馒头”，而作者喜欢的，也就只有唐晓芙了，“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脸色“新鲜得使人忘掉口渴而又觉得嘴馋，仿佛是好水果”、眼睛“灵活温柔”、“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稀罕物——真正的女孩子”、她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

对人物的态度，通过语言表现出的爱憎，却又各有不同。

《围城》语言中字里行间散布着大量古今中西文学典故，斯本斯（Spence）先生在他的文章结论中说：没有西方文化修养的读者是无法领会《围城》里的美妙讽刺的。其实，我认为，没有中国文化修养的读者，同样无法领会。据粗略统计，《围城》用典约50处，先做如下简略举例：

“白拉日隆子爵”号取自法国作家大仲马《三剑客》中的一部《白拉日隆子爵》

小说中的主人公方鸿渐之名取于《易经》，即“鸿渐于干，鸿渐于磐，鸿渐于陆，鸿渐于木，鸿渐于陵，鸿渐于阿”，卦中之鸿，就是一只飞来飞去没有着落，始终处于一种动荡不定的寻觅之中的水鸟。

方与鲍一夜情后回味‘黑甜乡’，苏轼《发广州》：“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

坐在沈太太身旁闻到的气味，巴黎大菜场的“臭味交响曲”和古罗马成语的“愠羝”。

三闾大学中的“三闾”更是屈原的生地，指的是屈原，象征着文人操守。

……

如此看来，如果深谙典故出处及意义，读小说时便会又多出几许味道。

二、现实意义层

这里所说的现实意义，指的是在今天，《围城》这部七十多年前的作品，还有什么现实意义。

作者在《围城》中描绘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知识社会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在内忧外患、中西方文化强烈碰撞下的中国，中国上层知识社会和知识分子竟是一副这般模样：

留学生方鸿渐，“照例每年夏天有一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中的一员，到了欧洲，不学无术，回国后，全无用处。这样一个在中国读至大学并去国外深造的知识分子自己的工作竟由挂名岳父、赵辛楣、真岳父等人操持、问询……

被称为“苏东坡的妹妹”的法国博士苏文纨，博士论文竟是《中国十八家白话诗人》，而我们知道，国内曾国藩有《十八家诗抄》，自己最得意的旧作竟是一首法国古典舞歌歌词，当初和方鸿渐谈论《沪报》新闻时，还说那些商人俗不可耐，婚后的她竟走上了走私的暴利之路……

哲学家“慎思明辨”褚思明，“常翻杂志”把书评栏的话改做自己的与他们写信交流，靠回信获得国内人士赏识，与人攀谈说亲切的称罗素小名还说罗素经常向他请教问题，谁知竟只是“茶里放几块糖类”的问题，表面恨女人，研究数学看到“由果索因”却会想到“后臀”……

中国文学系主任李梅亭，行李箱抽屉里装满小卡片和西药，声称有了卡片，中国书全烧了他一个人仍可教中国文学系，西药是拿到内地学校卖高价的以至于中途孙柔嘉生病只舍得拿出自己路上偷偷滋补身子的已开瓶的鱼肝油丸。大家饿肚子时，自己偷偷去买烤暑，看同路的孙柔嘉“仗着黑眼镜，对孙小姐像显微镜下看的微生物似的细看。”对公车上遇到的寡妇嘘寒问暖最后却只落得在屋里叹了半夜的气。到三闾大学当了训导长后，为了“严于男女之防”规定“未婚老师不可做女学生导师”。

大学校长高松年，这个老科学家，假使一个犯校规的女学生长的非常漂亮，高校长只要她向自己求情认错，便会从宽处分，“证明这科学家还不老”，动不动就发表在大家恭维下的议论，还加个帽子“我是研究生物学的，学校也是个有机体，教职员之于学校，应当像细胞之于有机体——”

陆子潇“鼻子短而阔，仿佛原有笔直下来的趋势，给人迎鼻孔打了一拳，阻止前进，这鼻子后退不迭向两旁横溢”，说话喜欢切切私语，伪造外交部的来信获得别人的仰慕，喜欢搬弄是非。

历史系主任韩学愈，用假博士学位获得高职位高薪水，在国内娶的丑白俄女对外说是美国国籍，散布于各大杂志的著作竟是在人事广告栏里的广告和通信栏里的信息且说谎话波澜不惊，完全不符合心理学要求。

……

这一个个知识界的佼佼者，却都是道貌岸然、自私、狡诈、虚伪、贪婪、没有思想，一副副丑恶嘴脸，学术造价、学历造假，披着文化的外衣到处招摇撞骗，一向看不起各色人的方鸿渐自己也不是例外，中国的教育在这样一批人的带领下，必定没有未来，知识社会的这种风气必然蔓延到更广的社会领域，而在七十多年后的今天，学术造假不仅没有得到有效遏制，反而更加猖獗，历史的年轮一圈圈的转过，是在前进还是在倒退，这某部分社会的某部分人依然存在且群体不断壮大，《围城》的每一代读者，似乎都有这样的感受：在书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可以看到周围的一些人的影子，可以看到社会上天南地北的人拼凑起来形成的影子，考虑到接受美学理论中姚斯提出的期待视野理论，这本书写的是知识社会中的知识分子，知识社会中的知识分子读者群体想必感受更深，对今天的知识社会内部某些现象也更有体会。

而我们读这本书，可以学到渊博的典故知识，明白学识尚浅要多涉猎；可以学习钱式的博喻、讽刺、幽默修辞；可以体会一场方鸿渐的人生，以他的视角打量外界；可以穿越到民国时期，感受那里的社会风俗；更重要的是，可以以书中的人物为警戒，让自己不被灰色的落后的污染，保留知识分子的高节，不要像小说中的人一样，把自己仅有的短暂一生过的滑稽讽刺低俗无趣；可以用自己敏锐聪明的眼光去洞察世界，而不去同流合污；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让外界的优秀面放大，使外界的阴暗面变小，让世界更美好。

小说中有很多精妙议论，仍值得今天的我们思考，现附在下面：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鸿渐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象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两方补丁，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

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

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心理。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辛楣道：“办报是开发民智，教书也是开发民智，两者都是‘精神动员’，无分彼此。论影响的范围，是办报来得广;不过，论影响的程度，是教育来得深。

鸿渐暗想，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泥带水地牵上了交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不便窝藏她了，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

鸿渐想起唐晓芙和自己，心像火焰的舌头突跳而起，说：“想到你还是想你？我们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亲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见过面的人。真正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到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过，想到而已。”

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水涸的时候，大家都不走木板桥而踏着石子过溪，这表示只要没有危险，人人愿意规外行动。

参考文献：

1.《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10月北京第一版。

2.《钱钟书与文艺的西潮》，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年10月第一版。

3.《钱钟书 杨绛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3月第一版。

4.《钱钟书用典之研究》，汤溢泽，2006—08—21。

5.《围城中的事件性比喻研究》，王莉瑞，201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