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不知道在慌乱着什么,平静的街道上大家都在逃亡。
小唐、阿孙、老朱、沙文在公交车上跟我炫耀他们刚刚逃出一场大灾难。灾难之前为灾难,灾难之后就是兴奋地谈资。我这个人想象力太丰富,以至于他们的话输入我脑袋后立即产生一连串动态画面来。
我亲眼目睹了数不清的一大群人,从互不相识的四面八方赶来。人们在宽阔的马路上,惊恐、焦虑地奔跑,马路上很少有正常的交通工具,都是一些载不了人的车,车也长着人的模样。他们在车子之间,比赛似的飞快地奔。其实哪里都有路,就是不知道要跑向哪里。
天地昏昏黄黄,高楼大厦里空空如也,最令人窒息的是宽阔的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小唐、阿孙、老朱、沙文没命的奔跑,因为刚才的一群人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了。如果一个世界只剩下四个正常的人,那真是太可怕了。我突然想问小唐,你为什么跑。
还没等我问出来,小唐直接回答:“不知道,大家都在跑,
在跑什么呢?唉,跑什么呢?”
阿孙说:“不跑,就没命了!”
沙文接着讲:“我们跑啊跑,哪里有空地方就往哪里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的人都跑没了,但我们坚持了下来。”
沙文像个获奖冠军,发表着他们的获奖感言,准确来说,是他的获奖感言。小唐还在丈二摸光头,想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只有老朱没说话,他大口啃着肉夹馍,太饿了,而且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嚼的,还不如一个馍馍来劲。
沙文继续讲,这会儿他讲的激情洋溢,麦黄的脸蛋儿突然红扑扑起来:“突然我们跑到一个路灯的路上,路上的人东窜西逃,太混乱了,有破碎的汽车、摩托车壳,看来进行过一场恶斗,再不走我们就要葬身于此了。”
阿孙瞪大他的茨菇眼,强调:“当时天昏地暗,幸亏我灵机一动,看见光亮处必有出口,没有俺你们谁也出不去,你知道我看见了啥?”
老朱不再吃他的馍馍,露出比饿还惊恐的惊恐:“向前一街!”
我看到那张蓝色的,冒充蓝色天空的路牌,在漆黑的夜幕下闪闪发光,那一条白色的横竖撇捺,是天上的白水神龙指引智慧的人们,前进的方向。
我看着,他们四人在路牌下的废弃的板车上欢呼着,橘黄的灯光照着板车的木头,木头发亮地活了,他们可爱得像四个定着的木人。
人们到底是智慧的,从那个昏黄的世界逃出来的只有他们四个人。他们走后,一群真知,幻灭如尘。
我除了想象力丰富,眼睛也很尖。在那些没逃出来的茫茫人群中,我看见了我,和一个女孩。
小唐还是锁着黑发亮的眉头,继续念叨:“唉,跑什么呢?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2.
到底是什么呢?就像我,我到底是什么?上天赐予你一项超能力,便会赠送你一个责任。买一赠一,不是白搭的。
我只知道,在梦里,我是梦师,流浪的梦师。我的眼睛里储藏着许多梦,有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梦师,眼睛去我寻找到,在到心里来,然后有可能的话叫他们如何走出梦境。毕竟无论什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梦师,告诉梦是什么以及关于拯救的事情。
如果要拯救梦里的人,先要入梦。入梦的过程是迅速的,只需要漆黑和疲惫,醒悟的过程是漫长的,不仅仅是白日光就能解决的。
我终于看见了我自己,在那如同复制一般的昏黄的街道上,我拉着小姑娘在街上奔跑,我们要穿过人群,要比他们跑得快,即使输在起跑线上,也要加倍加油到达终点。其实,那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想到关于终点的事情,仿佛这件事是无休无止的。
小姑娘手里端着一只透明水杯,我们跑得太快,水杯的水撒了一半。我没有问过她水杯的事情,有些事不必问,她想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没有不知道的事情,时间的问题而已。我和小姑娘一起细心呵护水杯,并奔忙地跑着。
由于马路上战火硝烟弥漫,战火虽然不是因为武器,但有比武器很可怕的东西。奔跑的人们、来回的车辆把路面磨出一层锋利的粉尘。我急忙拉着她躲到一个荒废的架子边歇息,她全程没和我说话,一直看着她的水杯。她的架子斜上方刚好有一处废弃灯,灯还亮着,她的水杯浮起一幅画面:我和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躲在这个架子下,只是小姑娘的画像颜色是淡淡的,没有我们浓烈。
不一会儿,真的来了一个男人。头发梳的油亮,穿着黑T恤,黑色短裤。像是从天而降的,因为黑T恤非常的黑。当时我没太注意,如果现在的我想来,他应该是那时候刚刚入梦的。
我们三人从废架子里爬出来,继续奔跑。黑T恤带着我们奔跑,他应该是识路的。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见过的识路的人,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同行,直到终点。
我们跑到小镇的路上,小镇一片荒芜,除了人还是人,连房子都没有,顶多是一些交通工具。这里,汽车很多,滴滴答答地,听的我们心烦。黑T恤像在等人,我们陪她一起等。
黑T恤的手机响了,他还有手机?响了几声他挂了。我问黑T恤:“你怎么不接电话?”黑T恤回答:“怕她担心,要是她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会来接我,但她的车只有一个座位,她的爸爸也会来。”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觉他的形象痴情高大起开,这里没有楼,但此刻,他就是高楼大厦。放弃,是伟大的。陪伴,是更伟大的。
小姑娘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一点儿了,不过路灯下隐约看见,有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只有车,其他什么都没有。小姑娘一直看着黑T恤,黑T恤也看了她一眼,给她一瓶淡墨色的水。
“嘀嘀嘀”,一辆老爷车来了,方方正正车顶和车头,黑T恤很不好意思地进了车。车里面除了司机、黑T恤还有两个座位,但是黑T恤也没说再见,闪电般地走了。可是,车上还有两个座位的。
小姑娘拉着我继续前进步,那瓶褐色的水在她手里一晃一晃,即使瓶盖密封着,水也越来越少了。现在我知道,水对于小姑娘意味着什么,她有超能力,只有有水的情况下她才有超能。她从水里预示这一切,令人无法接受的一切,和必须要接受的一切。
我们没办法,继续在镇上焦躁地奔跑,一点也不感觉累,只是焦躁不安。前方有一辆蓝色大卡车冲过来,我们急闪躲,一下子滚刀路边。大卡车愤怒的灯光真是刺眼,小姑娘立即把褐色水倒在地上。我们在刺眼的光里,看到了一辆板车和四个人。
天呐,那四个人?小唐!阿孙!老朱!沙文!我的脑袋突然飞进去一个光影,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对!向前一街!”我拉着小姑娘,疯了似的跑,小姑娘被我吓到了,跑得脸色苍白。
我跟着我的直觉在跑,跑到一个有山的小村,山是浓墨的颜色,山下是浓墨色河流,我和小姑娘一起看河流时,好像只看见了我,因为夜太黑分不清轮廓。这是不一样的地方,没有混乱,有些人家在烧饭,有些人家在洗衣服。我们跑到一个红铁门前,一位穿花衣服的阿姨在洗衣服,阿姨中长的头发,单眼皮,乌溜的眼睛。
“请问,向前一街在哪?”
“你往前,拐弯儿,右边拐哦!”
“这条路往前,那边乖拐,是吗?”
“恩呐,对滴,对滴。”
我们谢谢了阿姨,直奔前去,前方有一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右拐。
右拐一个战乱、血腥的世界。这里有着奇奇怪怪的人,有的人手上长着刀子,有的人的摩托可以飞起来,有的人的眼睛可以发出火箭一般的火焰……我们对这些特异功能没有很惊奇,反而感到毛骨悚然。无限的超能,无限的破坏力。
我想:如果我不是梦师,我便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如果我记不得那四个人的故事,我不会走上拯救这个女孩的道路,既然如此,我一定要把她就出来。只是,后来我没想到拯救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情。
我们在马路上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这是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奔跑,第一次这么慢。因为那些有超能的人非常自我,他们在路上不遵守交通规则,横行霸道,他们都认为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一个人。于是,那些刀啊,枪啊,炮啊都不长眼睛,一不小心就会被一命呜呼、灰飞烟灭。他们真的没有眼睛,他们都带着黑色墨镜,即使他们有眼睛也看不见。我们只看得见,一个个身披披风、斗篷、铠甲的人们,在天上、路面、地底乱窜。那些嚣张的斗篷足够掀起一场世界的飓风,这可能就是灾难的源头。
我和小姑娘躲过了一个个飞扬跋扈的障碍物,躲过很简单,因为“飞扬跋扈”的人根本无心伤人,而我们有心前进,顺利自然不在话下。此刻,越是混乱,越是安心,在一片混沌之中,我们终于出来了,终于回到了我们平凡的世界……
终于回来了,我正站在大马路上,和梦里世界一样的大马路,路上的人比梦里的人淡定有序多了。我的手边也是空荡荡的,小姑娘应该也回来了,只不过没同我一块儿,她可能先回家了。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转念一想,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离开马路,我去了车站,坐上公交车准备回趟家,公交车的座椅座椅上坐着四个男人,小唐是公交车的司机,抽着烟等待发车的时间点,阿孙和沙文倚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老朱一个人玩着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我们的世界竟是如此祥和。
4.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已非梦中人。
再见到小姑娘时,我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下课路过一户人家,看见小姑娘眼神很熟悉,水一样清澈。我喊了一声,又不知道喊什么名字,索性跟了去。小姑娘走到小路尽头,左拐,进了一个铁皮活动房。活动房外挂着快晾干的衣服,飘呀飘。小姑娘把书包递给白发老人,喊了一声“爷爷”,面无表情地回到屋子里写作业。
“你找哪个?”活动房的老爷爷问道。
“你好,找那个小姑娘”,我指小姑娘,跑到她面前,亲切地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老爷爷看着我一身蓝色连衣裙,手臂里夹着书本,友好地推测到:“你是天奇的老师?”
“她叫天奇?天奇,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的情绪有点激动,凝视着天奇的眼睛。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混乱世界的事情吗?向前一街,向前一街你还记得吗?”我蹲下来和天奇差不多的高度,摇晃着天奇的身体。
“是你!原来是你!你走,你给我走!走!”爷爷突然发怒,把我向门外推去。
“爷爷,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是误会我了。”
“如果不是你,天奇不会失忆,你走啊!”
“天奇……天奇失忆了?”我不知怎的大声哭了出来。
“爷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爷爷紧紧闭了一下眼睛,舒了口气说:“来吧,你跟我来,看样东西就明白了。”
我跟随爷爷走到摆放菩萨的柜子一角,爷爷拿出一个圆形的透明球,梦的形状,他打开透明的球,一半是盖子,一半中心是漏斗状,漏斗上有一层没掉下的形状,大多是水形的很多,其余零散是一些金、火、木、土形。水形也很奇怪,分白水和黑水,而白水中只有一两个黑水。
爷爷流下了眼泪:“我本想靠着这个把天奇救回来。”
爷爷把白水靠近漏斗,每当一个白水下去,就会带着六个黑水下去,最后,黑水都下去了,白水还有一大半在上面。
水是世界上神奇的东西,淡淡的会是小溪的清澈,深渊的会带着黑夜的魔性。我和天奇都是天赋水性的人,她的每一次探路都为我的记忆打开一扇大门。我无形中在拯救中,拯救了我。只拯救了我,天奇的记忆还在那里,那个混沌而又孤独的世界。
如果,我不是梦老师,也许,他的爷爷会用他的圆形梦盘,让天奇自己完整的走出来。
我自觉地离开了天奇家,天奇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我转过身去走了,再见,也再没回头。回头无边,苦海是岸。
谁会知道,从我开始,将是一个可怕的轮回。
以后但我也不轻易入梦,安心做一个老师。
我也收到许多学生、朋友、陌生人的梦,但再也没有进入过。有时候他们会央求或者好奇,但我还是拒绝了。
梦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路,诱惑着做不成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