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生老病死有关的事儿
昨天去了趟医院,穿越一个门,随意一瞥,看到座椅上一老人,穿着黑旧的中山装,白色的胡子爬在嘴边,手里拿着医院的单子,老伴坐在一旁。
匆匆间我往前走,前面一位女士抱着孩子,孩子咿咿呀呀,同行的爷爷模样的人,不断地哄着孩子,抚摸着孩子的背。
我排队等候办手续,前面的女士在打电话,开始我没听,直到无法不听,因为打得太久,大意是她与家里的一位老人说,你把墨鱼用水泡着,我回来做。就这么一句话,她至少讲了十句,声调越来越高,估计电话那头的人耳朵实在听不到。女士一下子湘乡话,一下子普通话,最后自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无奈地摇头笑着这样的沟通吧。我也跟着笑。
这年把,我发现,站在医院的随处,你不用动,眼见的,都是故事。
医院这地方,上演的所有都是生老病死,冷暖人间。
去年年初,我在医院照顾家人。一个病房四个病人。
隔壁床的大爷总说头痛,眼睛越来越看不见,儿子悉心照顾着他。
再过去一个床的大爷,身体状况相对不错,基本能自理,一日三餐都是儿子送来,他说我这个儿子特别会读书,大学毕业以后在长沙做公务员,儿子每次来去匆匆,对我们旁人很严肃。
再过去一个床的男人,是一位民工,来自贵州,在长沙做工时从楼梯上摔下来,自己一路走来到了这个医院,医院说肺部有积水,需要治疗,他每天焦急地等待包工头来看他并帮他支付医药费。
我问头痛的爷爷,你头痛怎么会住在呼吸科,搞错了吧?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和其他病友聊着,坚称医院的安排出了问题,直到,我看到被医生叫出去的爷爷的儿子,眼睛红红地进来,并一直低头不语,只是一个劲地扯着父亲的被子,侧着头问爸爸冷不冷。我心里立马明白了,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说话,。
青年人一下子很快跑出了病房,我也跟过去了,看到他在走廊上,抱头痛哭,我轻轻走近他,问,是不是转移了?他哭得更加厉害了,眼泪鼻涕流出来,“是的,医生说,我爸爸肺癌转移到头部,也许只有半个月左右的生命了”,我一时无措,只好拍拍他的背,他哭得更让人难过了。
我抬起头,望向前方,走廊里人来人往,我喃喃地说,你别哭了,没有办法,你不能让爸爸看到你哭,他会敏感的,你要陪好他最后一程。
他点头说谢谢,转身回到病房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很久,因为男孩如果没有了父亲,他就成了孤儿,母亲三年前脑梗去世了。
我缓了一下神,回到病房,最里面那位民工病人站在病房过道,我说你怎么不穿袜子?他羞羞地笑,说,不冷。
他的神情很紧张,我知道他总是担心老板不来。
我下楼买东西,正是长沙最冷的时候了,风特别大,衣服被吹得贴在身上,雨水打到脸上冷得我只眯眼睛。我买了我要的东西,同步买了两双祙子,还有一盒饭,到了病房,将饭和祙子都递给民工,他目瞪口呆间不知所以,转而傻傻地笑,说这怎么可以?大姐,你怎么这么好?我说没事的。
内心不喜欢他叫我大姐,实在他看上去比我老很多,只能想这是人家的尊称吧。
后来他一直叫我大姐,说大姐,你肯定是做大事的人。
隔壁床的爷爷越来越疼,有一天一定要儿子陪他出去一趟,虽然医院不允,儿子还是跟去了,去了很久没回,再回来时天已快黑,病友们问他干什么去了?自己不舒服还出去这么久。
哎!他一声长叹,打开了话匣,说,我老伴在世的时候,有一个干妈,关系很好,有一次干妈向我们借钱,说是应急,我老婆念及干妈人好,就把家里的八万块钱拿给了干妈,现在我老婆都去世了,人家也不见还,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这笔钱更没有回来的可能了,我儿子老实,他是不会去吵着去讨债的,所以我今天去了一趟。哎,其实钱是干妈把钱给他儿子还赌债。。。
我们连声惊叹,啊!
第二天,来了个中年人,坐在爷爷病床边,久不作声,只听爷爷捂着头说,我头越来越痛,那钱你也想想办法,现在真的是我的救命钱。中年人一直很沉默,不久后,慢慢地离开了,我只看到背影。
爷爷的儿子照顾父亲无微不至,抹身子,打饭来,喂给爷爷吃,讲话轻言细语,爷爷时而有些不耐烦,他也只是俯着身子为父亲按摩不语。
我总是看着这位年轻人,他的心里最痛苦,唯一的亲人也许即将永别于自己,心内的恐慌和无助,确实无法言说。
第三个床的爷爷时而拿零食和水果给我们吃,我们也总是推托。有天,他说打针的手冷。我说,我有办法,来,我帮你们贴个东西,你们立马不冷了。于是,我在他们打针的手的衣服上都贴了一个暖宝宝,老人们像孩子第一次看到新奇的糖果,眼放异彩。我故意逗他们说,你们等着奇迹发生罗。
第三床的爷爷说,小皮啊,你是个好妹子,谢谢你啊,以后你到我们浏阳来玩,我住在工业园,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我真存下了。果真在那年年前接到了这位爷爷的电话,热情地欢迎我去他家做客。
有天,病房来了一位中青年人,观望一下后径直走到了最里面,民工立马坐起来,像与亲人久别重逢般难掩心里的欢喜,不一会,他俩一起出去了,民工的脸上满是笑容。
再回来时,民工依然很开心,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兴冲冲地拿给我们,坚持着要我们吃。我问,这是谁啊?他说这是我老板的助理,今天来帮我交钱,并要我放心,一定会治疗好我的。他那天始终满面喜色。
第二个床的爷爷越来越疼,说自己眼睛也看不见了,他的兄弟姐妹们来过一次,坐在他的病床边你一言我一语,从言谈中知道大家经济条件都不宽裕,有两个也在不断地吃药,除了安慰了病床上的兄弟,临走时每人拿了一两百元不等作为慰问金,都没用红包将钱裹着,直接放在了被子上。
有一天,年轻人请我到走廊上,我问怎么啦,他说医院说已经没有了办法,生命已经快到头了,用药也没有用,接下来只会越来越疼。他再次难掩内心的痛苦和孤独,哭了起来,我也跟着流泪。
后来,我和家人出院走了,留下了年轻人的微信,年前收到他的信息,说感谢我曾陪伴过他们父子,父亲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接触到死亡,这么近,这么冷。我很久都没忘记这对父子,我为这位爷爷贴暖宝宝时,触摸到他的衣服,很旧很硬,上面起了很多坨,不知他这辈子有没有穿过温暖柔软的衣服呢?
这个病房里的几个人,短短地相聚,特定的时空里有几许患难与共的彼此相怜,生活的冰和暖也集中得以体现,最令人叹惜的又是,这样的相聚终究短暂,说再见时,有人是释然地笑,有人心内还是结,也还有人已经听不到了再见。
不久之后,好友临近产期,我去往医院,温暖的季节,妇幼医院处处是粉红的颜色,与谁人相遇,对方眼里都散发着期盼的光,这样的医院的空气里也满是希望和兴奋。
待我到了朋友的待产房,色彩缤纷,温馨四溢,每一个细节都张开着在等着拥抱新的生命。其全家人都在,紧张着喜出望外,有人在说名字,有人在说我就要升级了,有人在说这几天饭怎么送。。。我陪她到产房门口,父亲特别紧张,一直目送女儿被轮椅推进产房。
人们总是把希望和关切更多地给了新鲜的生命,而,我回想我之前在另外也是医院的地方所接触和经历的一切,不免感慨。人这一生,被迎接,辛苦迷茫着走很久以后,终会走到末路,这么简单的一条路,却是人类的漫漫长路,我们总是难以诉说清楚一些,更难真的想通透一些。
生者,是父母的结晶,也是造物主的巧妙安排;生者,满足了人类繁衍的需求,新生的生命总有其漂亮可爱的一面,令人们蜂拥而至以欢迎。
垂垂老矣时,负重数十载,人生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承载如此多,却时常得不到答案,待到知天命之时,看似乎明白一些什么了,而这时,自己的满眼,或者心内时有告别的声音。
我也曾经历至暗时光,一度以为会与亲人会告别而几乎没有了生机,死亡和告别,让我恐惧到不能呼吸,习以为常的存在以为将要戛然而止,无一夜可以安眠,我拼命地去抓取所有可能救命的稻草,胡乱之际,有人和我说,死亡,其实可以理解为,有人先我们一步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相遇的终究还是会相遇。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我似乎有了一番顿悟。也因此,从那一段开始,我深重地明白,我们之前的关注点都在生,和如何去生长,少有时间和机会去特意理解“离,最后的离”,等接触的时候,有一种猛然一击的惊怂。
夜已很深,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再去继续我的文字,有一点沉重,一些人和事浮现眼前,却又很想去变得轻松,毕竟人生一世,是一个越过越轻的过程,年少青年的时候,总想去占有,度过了各自的巅峰后,自然地想去放下,只想轻轻地往前走。
回想这一年多的遇见,其实还有很多关于医院的故事,我的经历和亲见,此篇文字无法承载完全,留给我以后去记录,我人生中有一段过程总是在医院照顾亲人,我也有过低落,彷徨失措,但更多是积极地思考和面对,因为病室这个特殊的地方,其实更具有生命力,更有感染你的力量所在,人对于生命的追求和挽留,其内的力量是惊人的。
许多感人的平淡故事,让我能所见,是不幸中的万幸,让我在盛年时去懂得一些关于生和离的事。这生老病死的事,教会我很多,让我即便看到生的去向,但依然坚信生得更好的可能,和对于离开有了清醒客观的认知。
一切,唯有珍惜,平淡着,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