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应聘某银行的大堂经理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家乡这样一座小城市里，长辈们觉得工作无论挣多少钱，只要说出去体面，那就是一份好工作，而银行的工作，就是他们所说的体面的工作。

在被分配到极偏远的乡镇网点后，我心里又一度打起了鼓，毕竟让我去每天保持微笑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每天坐两个小时的车或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上班，心里确实感觉很不是滋味。

然而，现在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在每天和上百人交流接触之后，我已经有点热爱上了这份工作，因为生活之中，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的主角，而我，就是一个聆听者。

今天我想讲述的是一个小姑娘的故事，虽然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和她深聊，但没能帮上她，却让我产生了深深地愧疚感。

因为所在网点比较偏远，所以每天款车来接款就比市区的网点早很多，下班自然而然也就比较早。这天和往常一样，正准备关门，热闹了一天的银行大厅，经过细心的打扫，已在整洁干净的等待着卷帘门缓缓降落。

我不经意的一个转身，看见背后站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戴着一个粉红色鸭舌帽，帽子的“舌头”上俏皮的嵌挂着三枚小铁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我，离我始终保持两个身位，不时的看看银行大厅，欲言又止，很是羞怯。

在偏远的小乡镇上，很多老百姓都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大部分人对一些业务内容都不是很清楚，甚至连自助设备也不知道如何操作，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怕被别人看见了说自己没文化，大部分人就连询问，都怯怯懦懦，欲言又止。

小姑娘的欲言又止，稍异于前面所说的情况，因为我发现她的脸颊有些微红，我想之所以有些犹豫，是因为她的年龄。

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到和蔼可亲，微笑服务，问她:“小姑娘，是要办什么业务吗？”

小姑娘站在银行门口，依然和我保持着两个身位，怯怯的问:“下班了吗？我……我想办张银行卡。”

我再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面目表情，让自己再显得和蔼可亲一点，平易近人一点，尽量把声音调整的温柔一点，说:“是呀，你来的有点晚，我们这下班了，你要不明天来办吧。”

小姑娘点点头，帽舌上的小铁环也跟着摇摆起来，我忘记了铁环碰撞有没有发出声响，我只记得，我看着那三枚铁环，听到的是青春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来办银行卡需要年满十八周岁，看着小姑娘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我顺口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多大了？有十八岁吗？”

小姑娘似乎也明白我问她年纪的原因，不禁脸色有点涨红，仿佛做错了事情一样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有点诧异，我虽看出来她年纪小，但没想到竟还未满十八岁，“你还没有十八岁？零零后？办卡只有满十八岁才可以呀，你是几几年的？”

小姑娘声音很轻，像大部分豆蔻年华的姑娘一样，很羞怯，很柔软，轻轻说:“我是2002年的。”

“你才16岁啊？”我不禁惊呼，同时，我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一丝为她不能办卡而感到可惜的感觉。我对她说:“那你可办不了啊，你办卡要干嘛用呀？”我尽量把语气调整的平和，尽我最大可能的平和。

“我是办工资卡。”她两只小手始终握在身前，看上去有些拘谨和羞怯。

此时保安大叔听到我俩的对话，说道:“那办不了啊，必须18岁才可以。”

小姑娘“嗯”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谢，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那我走了哈。”

我没想到她会回过头来，有些猝不及防，慌乱中说出了习惯用语:“好的，慢走啊。”

我脑子里满是小姑娘那一个眼神，那双清澈明亮，没有世俗杂尘的眼神，即使我并没有真正帮她什么，她依然回报我一颗充满感恩的心。

我来不及细想太多，冲进银行大堂，跑到窗口，问正在结账清算的同事道:“不满18岁不能办卡？”

同时一脸茫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道:“对啊，怎么问这个？你不知道啊？”

我又往玻璃上贴了贴，问:“真没法办？非要十八岁才能？”

“不……哦，能，16岁也能！”

“到底！16岁也能？”

“对，16岁也能，但必须是工资卡，有单位出具的工资证明。”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学过的民事行为能力人的划分，十六周岁以上不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这样说来，小姑娘是完全符合条件的。

一阵强烈的愧疚感冲上心头，我飞快的跑出去，希望小姑娘走慢一点，让我能告诉她一句:“明天让单位开具一个工资证明，就可以来办银行卡了。”

日落西山，暮霭渐浓，我站在马路中间，避开一切遮挡视线的商铺，望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却再也没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直到此刻，我的脑细胞们才纷纷反应过来，不禁开始发出感叹。

十六岁，豆蔻岁月，本该绚丽多彩、美丽绽放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恣意青春的年纪；本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纪，却提前卸下了所有本该属于那个年纪的美好，背上了生活无情压下来的重担。

相比于小姑娘而言，有多少孩子过着衣食无忧、肆意挥霍的日子，却还在埋怨生活带来的不公？有多少人心安理得受着高等教育，却到学期末都没翻到过课本的最后一页？又有多少人拿着父母的钱，在外面挥金如土，却依旧抱怨自己没有一个好爹？

在一个16岁的小姑娘面前，那些行为，突然显得无比矫情和做作。

我很后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多问一句？我怎么就不能让小姑娘稍等一下，走几步路的问题就可以解决。

我不知道因为我的一个工作失误，因为我不够专业，会害小姑娘多走多少冤枉路。我本该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竭尽全力去帮她，让她能少受生活的一点折腾，可我却把她推向了一条更绕远的路。

我甚至想象到，她转身走的那一刻，心里会有多茫然:辍学出来工作赚钱，到了要发工资的时候，却没办法办工资卡，该如何是好？没有工资卡，工资还能拿到手吗？

她那颗幼小的心灵，到底还要承受多少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一切都怪我的不专业，人生处处皆反思。

我只希望，明天在银行的门口，让我可以看到路过的你，让我跑过去对你说一声。

“小姑娘，我欠你一张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