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爷爷去世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出租车在一个天空阴沉的下午载着我进到了这个位于本省边界的小镇,这里是我走出去的地方。
穿过这个小镇里的唯一一条荒凉的街道时我看见了数十家殡仪用品店密集的排列在道路两边,与它们同样密集的还有摆在店外面的笑容诡异,面色绯红的雪白色纸扎人。只不过透过茶色的车窗,它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白。我突然想起了小学的时候听村子里一个老人说的一句话:“木镇,方四十里,地广,周村所用殡仪之物皆取于此。沾阴气,故人丁不兴旺,地荒凉,夏多雨,冬多雪。”说这话的人当时已经垂垂老矣,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据说他父亲是本地前清的秀才,估计这话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吧。出租车一拐就转向的我爷爷家的方向,转弯的一瞬间我看到某个殡仪用品店门口站着一个很小的小男孩,他一边用手抚摸着身旁比他还高的大狗,一边漠然打量着我坐的车……
到了爷爷家,对着遗像上香,鞠躬,磕头。然后坐到一旁,看奶奶做同样的事。她点燃了三根香,把它们晃了几晃,使它们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奇妙的图案,一边把香插到香炉中,一边对我说:“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晚上你去你姑姑那里看一眼,她挺想你的,说你去了给你炖羊骨头吃。”我点了点头,总感觉屋子里少了些什么。
北方深冬的天黑得格外早,我躺在烧得滚烫的土炕上,听见外面有几个小孩子欢笑着跑过去,有点羡慕他们的活力,好像不怕冷,不怕黑一样的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的玩。
第二天还是一样的阴天,仿佛随时可以飘起小雪一样,屋子里光线昏暗,我感觉压抑的不行,于是想出去走走。结果大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我沿着街道走过去,穿过一家又一家的殡仪用品店门口,在那些纸人的注视下走向街尾。那里有一个卖豆腐的大叔,仿佛自己也知道这天气没几个会上街,于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捂着热水袋在倚着自己的豆腐车打着瞌睡,我走进时他突然睁开眼睛,问了我一句,“来两块儿?”我摇了摇头,他也没报太大希望,重新闭上眼睛打自己的瞌睡,我走过他旁边时还能听见他嗓子里发出的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我听着呼呼的风声,感觉心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想起这附近还有个小时候常去那里玩的小广场,突然就想去看看,也许能碰到自己小时候的朋友也说不定呢,想到这里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广场上的人明显比街道上的人多一点,大多数都是来遛狗的,我很惊奇的就是这些狗都没有系着链子,但它们都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主人旁边,或者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玩着什么东西。广场另一边的篮球场上有几个小孩子在打篮球,昨天盯着我们车看的那个小孩子也在里面,而那只毛发旺盛的大狗就乖乖的坐在篮球场旁看着。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他们玩,然后不知怎么,那个孩子就和另一个孩子起了冲突,两个人就低声叫着撕打在一起,但是没人拉开他们,反而有更多的孩子加入了进来,他们互相撕扯着,打得不可开交,就连那只狗也冲入人堆。我走上去想拉开他们,可是我看见了那个让我胆寒的场景——一个小孩咬着不知道谁的胳膊用力撕扯,就像一条狂怒的狗,并且用眼神警告着我这个企图靠近的人。我站在那里,眼看着场面愈发混乱,那边的大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都叫着飞跑过来,我赶紧溜走。
回到奶奶家,坐在炕边,回想起那一幕,我有些说不清的害怕,这到底是怎么了……
夜幕就快降临了,我想起姑姑的邀请,于是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就离开了奶奶家。在去姑姑家的路上我不断回想着白天的事情,然后从我一进入镇子就开始回忆,想到了一些事情,还有一个可能,把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冷汗迅速让我变得浑身冰凉,我赶紧安慰自己:“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但是我还是加快了脚步,我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我跑进空无一人的街道,姑姑家就是这个街道上的一个店面,天黑的早,门关的也早,我猛力的敲着她家的门。门开了,我冲进去,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我姑姑家我的哥哥,背对着我,疯狂的撕咬着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羊骨头,我看向给我开门的姑姑,她手里握着同样的一块,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把骨头递向我,问:“你要吗?”
我尖叫了一声夺门而出,我拿出了我所有的力气逃跑,刚才姑姑和哥哥的行为已经完全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我越来越感觉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知道我奶奶家里少了什么了,是那只我去年送过来的猫,不只我奶奶家里没有,整个镇子里都没有一直猫,因为狗和猫是宿敌,狗一旦掌握了权力,一定会先杀掉所有的猫。晚上的小孩子们,他们不是不怕黑,而是感觉不到黑,因为狗在晚上也是可以看到的。那个买豆腐的大叔,只有狗才能发出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而且根本就不是表示舒服,而是生气,对他生意一上午都没开张的生气。还有那些没拴链子的狗,因为他们的主人也是狗,狗怎么会给狗拴上链子呢?而那些篮球场上的孩子,他们的行为,眼神,还有对于自己牙齿的运用,像极了在街头撕咬的流浪狗群。还有我的哥哥和姑姑…… 这根本不是那个我长大的小镇,现在这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狗镇。
我拿出手机,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五,七点的时候会有一辆开出镇子的客车,就在街头。我狂奔过去,很快我就看到了那辆客车的红色尾灯,我窜上了车,车里只有一个司机在抽着烟,还有一个靠着窗邋里邋遢低头打着瞌睡的乘客。我焦急的问:“师傅,该走了吗?”“快了。”
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就在那个乘客的后面,忐忑的等着发车,过了五分钟,那个司机站了起来,转身对我们说:“系好安全带,马上发车咯。”我愣在那里,一动没动,因为我看见的是司机那张酷似哈巴狗的脸。我猛然起身就要从车上跑下去,结果我前面的那个人扯住了我的衣服袖子。他仰头看着我,我认识他,他是这个个镇子里的疯子,因为他总说镇子里的其他人是狗。我惊恐的看着他,他慢慢露出一个扭曲而且癫狂的笑容,然后缓缓的说:
“他们要把我们成他们那样了……”
(完)
ps:首先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抹黑哪个地方哈,大家不要多想,其次我的家乡虽然也是个小镇,但是可是非常漂亮的哦,只不过为了创造情境才用了第一人称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