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的身上可轻易地看到昆汀·塔伦蒂诺的影子,无论是出其不意的枪击,还是溢满耳朵的配乐,甚至他的上一部作品「边境风云」还采用了昆汀热衷的章节结构。
但或许不满于此,他又向王家卫发起挑战。
1.
12月16日,「罗曼蒂克消亡史」上映。该片是这位已从北影导演系毕业17年之久的导演的第4部作品。
影片以取自杜月笙原型的陆先生为主线,串联起十几位男男女女的情爱与人生。谈情说爱是王家卫的老本行,程耳却闯进了他的自留地。
更巧的是他们同时盯上了上海。「罗曼蒂克消亡史」将故事的发生地设定为中日战争爆发前的上海,王家卫的下一部电影则改编自上海作家金宇澄以沪语写作的小说「繁花」。
程耳抢了先,但观影时我总不自禁想起后者。事体、姆妈……上海话在两部作品之间形成的连接隐秘而明显。与其说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看到了「花样年华」的影子,不如等待「繁花」上映。
2.
罗曼蒂克是外来词,说起它就显得洋气。从某种意义上说,上海也是如此。上世纪三十年代,她早已国际化大都市。彼时的上海难免让人产生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她到处是租界,她有电车、洋楼和车水马龙的舞厅,她是欧美的飞地,如梦如幻,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在词典上的解释是「富有诗意,充满幻想」。幻想就不是实的,而是虚的。它不够坚实,飘在云端,如同这座鹤立鸡群的城市。
罗曼蒂克的幻想是幻象,并被笼罩在阴影之中,而阴影就是战争。影片设置了中日战争的时代背景,男欢女爱、争权夺利无一例外地浸染了悲剧宿命色彩。
3.
程耳是个另类,他的电影同样如此。隔壁影厅国师正摆弄一众小鲜肉大战小怪兽,而程耳却选择了以相当晦涩的方式讲故事。
袁泉饰演的吴小姐在影片中说:
导演没准备让大家看懂,这是一部艺术片,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
进电影院之前就听说电影难懂,导演更是放话说需要三遍才能看懂。
然而,真的难懂吗?倒叙、插叙,隐藏信息,时间安排上做点小算计,确实会对理解剧情形成壁垒,但并非高不可攀。(分析剧情的影评一大堆,跳过咯)
难以理解的,恐怕还是「究竟想说什么」。
程耳的上一部「边境风云」剪辑风格类似,同样包含大量倒叙、插叙和时间的重新组合。但故事内核和导演意图清晰明确,并不会造成理解的困惑。但「罗曼蒂克消亡史」显然走得更远、更模糊。
4.
程耳热衷玩弄时间。像是影片中的台词「上瘾了,总想弄一下」。为什么呢?
首先,玩弄时间带来乐趣。影评人悉尼卡通说:
程耳的长项不是讲一个好故事,甚至不是讲好一个故事,而是翻来覆去地把一个平淡的故事拍得「波澜壮阔」。
人主宰一切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复杂的叙事结构虽然会带来某些理解困难。但如果穿透这层迷雾,发现真相后,会获得双倍的,甚至多倍的惊喜。程耳作为这场做迷藏游戏的设计师,同样收获乐趣。
其次,玩弄时间为情绪让步。电影像诗,重情绪。它讲不了多么复杂的故事,也讲不了特别深刻的道理。人类遗传的生存经验,让我们迫切地渴求时间统一和延续,因为它们带来安全感。
错乱的时间顺序像是醉酒状态,我们短暂地失去了理智,但在情感上获得了「波澜壮阔」的回馈。侯孝贤曾有绝招,唤作「气韵剪辑法」,大概如此。
最后,玩弄时间模拟幻想和梦境。幻想是朦胧的、看不清的,讲得一清二楚的故事没有罗曼蒂克的感觉。
5.
「罗曼蒂克消亡史」看不懂,就对了。
「不让观众看懂」似乎也可理解为导演的宣传策略。他挑战观众,观众自然要回应。他们执着于分析剧情,找出隐藏线索,非要把可能本来就残缺不全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图案。然而,我们为什么要正中他的下怀?向外跳出一圈看,「不让观众看懂」背后的设计才更好玩。
至于坐在电影院里的你,沉浸混乱时间之中,也是一种享受。
6.
最后,说点小人之心。有人将「罗曼蒂克消亡史」比作「美国往事」。然而,后者采用的却是最常见的线性叙事。
大师不爱耍花枪。复杂的叙事结构和溢到满的配乐是否正暴露了导演的软肋。这么看来,海峡对岸那个「拍电影却不像拍电影」的侯孝贤简直是如「扫地僧」般的存在。
程耳,离侯孝贤,还差几个王家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