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题记
我从未这样亲近南国的春天,南国的雨。樱花的花苞在蓝天的笼罩下依次绽放,连同春日的暖阳一起到来,即使是乍暖还寒之时,配以三杯两盏淡酒,微风渐起,绯红的酒浆在酒杯里泛起一片片无声的涟漪。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让人的思绪也飘去了百年千年前的故乡。不知当年的沈从文先生是否也是如此,捧着书,或只是走着罢——看云,听雨、赏花、就这样见证了岁月悠长,山河无恙。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像一个刚失恋的姑娘,毫无预兆的落下倾盆大雨,又或是淋淋漓漓,从天明滴到日落,又从日落滴到天明,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天潮潮地湿湿,细小的花瓣也掉下来,浮在水洼之上做一场镜花水月的大梦。在梦里,想必也是要撑把伞的,就像我每天走过的夜晚一样,撑着十骨伞、听那滴滴答答的雨、嗅似远似近的花,直到看到熟悉的光亮——图书馆,就在前方。
现代意义上的图书馆,算是漂洋过海的舶来品。英文中的library来自拉丁文的librarius,意思是拥有书籍的人,而libr则表示书或刻着字母的树皮。这古老文明的语言度过千年,从气势磅礴的《荷马史诗》乘着海风一路飘摇到了21世纪,到了现在我脚下走过的大大小小极具现代化的图书馆,哲学、伦理学、法律、医学百花齐放。一进门,架上几百册书疏疏落落,倚在摆满绿植的书架上,一副政简讼清的样子。走上几步,新的图书典籍,各有各的身材、身份、身世,从四面八方盲目的投奔而来,让这小小的书城定居的书籍数目瞬间饱和如江浙的人口。刚刚进入大学的我,为了得到一本心中所爱的书,一有空就钻进图书馆的怀抱,在书架之间小步快走、撑起脖子、掂着脚尖,试图不露过每一本书。经常走到腰酸背痛,看得头晕眼花,也终是两手空空,得不到心中想所想的“桃花源”。直到现在,这仍是我在图书馆经常的“苦事”,与其说是苦事,不如说是在图书馆必不可少的一种乐趣——身陷无穷无尽知识海洋中的陶醉。
清明一过,霏霏细雨就和书脱不开干系,即使躲进图书馆宽敞明亮的室内,耳边似乎还环绕着滴答的水声。书架从人物传记、书法艺术一直排到中国文学史,白纸上写意蓬勃地挥洒着墨,铭刻着中国几千年黑白的历史。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从始到终,皆是下着雨的。千山万水,千伞万伞,少年持卷听雨,老夫聊发吟词。春雨、落花、古书几个方字,像一张精确而美丽的地图,展开一段历史,一片土地、一缕花香。这地方是湖州也好是敦煌也好,美丽的中华文化从未消失;汉字的魅力,也从未老去。从甲骨文开始,一个方字便是一片天地,一个故事。翻开《辞海》,一个“书”字就蕴含了多少文人墨客的豪情风采。刚正不阿,不卑不亢,潇洒出世的竹林七贤是雨后竹林中的飘渺身影;一身傲骨,令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的李太白酒入豪肠,一吞一吐便化作半个盛唐。
光凭这传世的檄文,天涯海角的名胜古迹、奇人异事似乎都可以招来。大江东去,浪花淘尽英雄;黄河从天空倾斜而下,奔流到海不复回。诗仙“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后人还未牵住他的衣角,他就乘着一叶扁舟顺着历史的水浪度过了万重青山。寺庙的钟声已经敲响,供香的轻烟随空气蒸腾而上。“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今已不见那兵戈铁马的战场,只有廊柱上龙飞凤舞的楹联;再也找不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遗恨,只剩几座诉说过往的亭台。灯火纸窗修竹里,只剩那“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朗朗读书声。
作为一个长居图书馆的人,你度过的岁月必然是伴随着风吹花落,纸页翻动的轻响。这时候,“静”的功夫就显得尤为重要。古人最忌讳心浮气躁,火急火燎,这样不但成不了气候,更加没修养。无论是抒发志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又或是抒发情趣:“古寺竹深禅榻静,晴窗花落砚池香。”静都是很重要的,不但是声贝降到最低,更是需要深层次的心静。将生命释放于大地长天、山沧海深,可惜这种颇具禅意的清福对现代人来说已然是很难做到。
书籍构成了图书馆的外壳,那些勤奋好学的人让图书馆真正成为了寻求知识与智慧的天地。每当我夜晚在图书馆眺望附近的学校,看到那一座座属于不同学院、不同专业的的教学楼,都会产生学无止境的无尽感慨。图书馆存在的意义,大约就是让一个个被繁重枯燥的生活消耗到失去光亮的灵魂重新焕发青春,去浏览,去主宰起这卷册浩繁的城池。你还在不断的看书,不断的阅读,不断的学习,说明你还在为你的思想和人生寻找新的可能。“莎士比亚说诗人和疯子, 都不属红尘十丈的人间。 诗人隐居在疯子的隔壁, 疯子却闯进诗人的花园。”我相信这两种人都会在此地相遇。
四月梅雨季节。一棵古木,紫藤花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紫花和饱涨的花骨朵被雨水淋得泛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混着水汽和泥土的芳香。湿漓漓的雨声充盈耳畔,水汽使周围的人和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身边经过的人也都打着伞,但不一定都是要去图书馆,大部分的伞,也不会为来自远方的书籍张开。我想,这雨索性更大一点好了,石破天惊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打在伞上,让人逃也似的狂奔向图书馆,至少那里还有一两本古老的书籍在书架的最角落等我;这雨索性更冷一点好了,把透明的雨冻成雪白的结晶,虚虚幻幻的在空中旋转,飘落在肩头,直到青丝化为白雪,弹指间几十年光阴一挥而过,人生又还能经几次春雨,几次落花?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常一个人在图书馆独自思索。尼采,叔本华是智慧之路上为我点灯的智者;易经,汉书是我握笔为文的肃穆的背景。标着哲学的两列书架,许多已经是我细细阅读过的“旧友”,站在哲人的身边,就是与智慧为伍,如同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四面莲花的清香袭人而来。而他的身边,大抵也是同样令人尊敬的学者。中国有孔子,苏轼、李白、鲁迅、汪曾祺;外国有博尔赫斯,雨果、卡夫卡、兰波。这些都是我书单中的友人,他们意气自雄的风格,笔势纵横的才气,坚强不屈的灵魂都让我羡慕不已,他们让我知道什么才是人生漫长岁月中真正永存的东西——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