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是一个翩翩公子,面如冠玉,目若点漆,长身玉立,欣然有风度。他含笑看着朝云的翩跹裙裾,看着她乌发如云挽就得堕马髻在风中松松的欲坠,美的别有风情。他吩咐舟子远远的跟着朝云的船便可,不必惊动她。
这是冷雁西,他祖上颇有几分财产,但是到他这一代却已经家道中落,不复从前了,父母也双双亡故了,他也没有什么亲戚,便纵有,他一身傲骨年轻气盛却也不能低头去寄人篱下。他就住在城外,家中还有几分地产,无人拘束他,他便整日游荡玩乐,结交一些纨绔子弟。
朝云吩咐舟子往藕花深处划。“小姐,要摘一些荷花吗?你摘了荷花,回家插在水中,它还能开上十一二十天,早上开放,晚上闭上,甚有风情。”舟子含笑道。“果真?”朝云来了兴致,“那么,倒要摘几朵荷花附庸风雅一回了。”越往藕花深处,那一股清香越浓,荷花荷叶的清香不同于别的香花,一点不俗气,没有人间脂粉香,却是天上来的。
朝云看荷花也有好几种颜色,有深红的,有玫红的,有粉红的,有粉白的,有白色的,深深浅浅,垂垂可爱。朝云伸手摘了两朵粉白的荷花,她喜欢这颜色,如同美人白面上淡淡的红晕,谁知不是因为见她害羞而成的呢。
“小姐要在这儿停留一会吗?”舟子问道。“可是了,就在这儿停一会子吧,这等良辰美景我倒是不愿辜负的。”朝云笑道。舟子走到船尾,打开柚木箱子,拿出白底蓝花一个碟子盛的一碟小点心,果真是干干净净的,不过是些梅花糕玫瑰酥之类的,却也小巧可爱。“小姐尝一些吧,吃些点心点缀点缀也是极好的。”舟子殷勤请道。盛情难却,朝云拣了一个梅花糕,细细的吃着。
远远的冷雁西的船也在一处藕花浓密的地方停下了,他和舟子都坐下了,荷花香熏得雁西心神驰荡。舟子恭恭敬敬的摆上一盘点心,一壶酒,雁西便自斟自饮起来。小酌几杯后,雁西拿出随身带的萧,呜呜咽咽的吹将起来。他吹的是牡丹亭中的游园,箫声悠远,朝云那边已经听到了。
朝云顾盼,周围却是没有人。原来雁西那一处荷花荷叶实在是太过茂盛,他和舟子二人盘腿坐在船上,竟是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朝云不知箫声从何传来,便只闭目聆听,这箫声实在曼妙曲折,一阵一阵荷花清香袭上来,朝云想,若是在水中建榭,水中满满的种上荷花,那么夏日夜晚静谧,晚风送着荷花香入眠,梦也是香甜,是多么美好呀。
“唉呀,不好着。”舟子叫道,“要变天了。”朝云慌忙睁眼,可不是吗?刚才的艳阳天瞬间乌云密布,狂风阵阵,吹的荷花荷叶乱颤。“你船上可有备伞?”朝云问道。舟子搓着手道:“实在对不住,并没有备伞。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这种粗人从来风里来雨里去,并不在乎。小姐你看着娇弱,怎能经得住狂风骤雨?”“那么,我们现在划回去罢。”朝云也不急,笑道,想使舟子宽慰些,“我也并不是那等娇弱的人,雨中赏荷,也是一番不可多得的经历,不必太赶,这雨暂时还没落下来呢。”舟子得了朝云的话,果然宽慰不少,他不好意思的朝朝云笑了笑。
“姑娘。”朝云忽听得一个动听的声音朗声叫道。她回头,发现背后不远的一叶小舟上站着一位玉面少年对她微笑。少年笑道:“姑娘是没带伞么?”说着他便伸手递了一把油纸伞过来,这伞着实小巧可爱,恰恰是那种粉白的颜色,恰恰绘着映日荷花。这时已经有些许雨点落了下来,激起河面点点涟漪。朝云低头接过伞,撑开。然而看少年,手中空空,并无撑伞的意思。难道这少年只有一把伞?我又怎可带累别人落雨,朝云想道,很是过意不去。她轻声叫道:“公子,你只有一把伞么?我怎好让你落雨呢?”
雁西看朝云美目流盼,粉面朱唇,那一种天然神韵真如天仙下凡。他笑道:“这也没什么。姑娘是花朵一样轻巧的人,我是不要紧的。”朝云却还是过意不去,雨渐渐大了起来,那少年的灰色长衣被雨点染就一处处深深的圆印子。她情急之下,见两叶小舟并排得很紧密,便跨了过去,为少年撑起了伞。雁西见朝云头上齐齐地簪着一排粉色蔷薇花,此外别无金玉妆饰。原是朝云下午出来的急,并无十分装饰,唇未施脂,眉未着黛,松松的穿着一件粉白齐胸襦裙。在雁西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好一个清水芙蓉的仙女。朝云近看这少年,眉目清朗,风姿特秀,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她原以为哥哥卫若兰已是姿容绝代,不想这个少年竟与若兰不相上下,不由吃了一惊。二人无话,就这样呆呆的站在船上,各怀心事,两个舟子也很识相的没有出声。雨噼里啪啦的下了一阵,也渐渐停住了。
雁西回过神来,笑道:“姑娘,这雨倒是停的也快。”朝云无缘无故的红了脸,可不是,雨停了,她便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将伞还给雁西,却瞥见雁西腰上挎着一根竹箫。“刚才是公子在吹箫么?我远远的听着,音韵清绝。只是四处看了并未看见公子在何处。”雁西笑答:“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什么。适才我在一处极浓密的荷花丛中赏花。因觉着不可辜负这良辰美景,方才吹箫一曲,聊慰我心。”朝云笑道:“何必过谦。妾倒是要回去自己船上了。叨扰了,实在不过意。”雁西急道:“姑娘留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朝云笑道:“妾唤朝云,家住秦淮不远边。”雁西道:“太阳又出来了,怪热的,姑娘未带扇子,就用我这把将就着吧。”说着便把自己手里的纸扇塞到朝云手中。
朝云道了声多谢,也不推辞,便跨到自己的船上,吩咐舟子向岸边划去。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她兴致全无,只想速速回家。
上了岸,她便急匆匆的雇了一辆马车。在马车上,她打开这把这扇,上面绘的是很空灵的山水,画的倒是很好,下面有落款,却是冷雁西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