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淇淋店的女孩

天越来越热。路边的柳树却越来越茂盛，月季花越来越娇艳，鸟儿却越来越欢腾。大街上熙熙攘攘，一点也看出这世界又少了个人。

罗华拐进了冰淇淋店。他要为宋枝买草莓冰淇淋。不然她今天又该不高兴了：宋枝是不喜欢夏天的。

“罗警官，您来啦。不过对不起，你要的草莓冰淇淋刚好卖完。请您等两分钟可以吗？这样你就能吃到新鲜的了。”

罗华吸了一口气，店员说两分钟，通常就意味着你至少要等半小时。可是他承认他被最新鲜的诱惑了。

罗华在店里四处游转。

橱窗里层层的冰淇淋诱惑极了。每一个都是像是一个甜蜜的童话。

一双眼睛吸引了罗华。橱窗层层的冰淇淋里眨着双小女孩的眼睛，黑如夜，亮如星，白如珍珠，深如海洋。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冰淇淋，像看着童话里的天使，充满了渴望。

罗华笑了笑。转身问店员：“那个花式冰淇琳多少钱？”

店员说：“罗警官，那个是我们店最新设计的款式，叫天使的号角，据说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于曼陀罗花。有人说过女人都是朵曼陀罗花。把它送给您太太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哦。而且设计师还专门为这款冰淇林设计了一个碗呢。它的价位呢是108.不过目前我们正搞活动，第二件打六折。你想来一个吗？先生？”

“嗯——”罗华皱了皱眉头，“曼陀罗花？嗯，那好吧，好的，来一个吧。”

“好的，罗警官。您的草莓冰淇淋也已经好了，是现在吃呢还是打包呢？”

“打包。谢谢。”

“要包在一起吗？”

“好的。”

“一共118元。”

罗华拿着冰淇淋走向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那渴望的神色让罗华心头一震。他转过身：“小姐，再来一个那个什么天使的号角，可以吗？”

“好的，先生。第二个为您打六折，65元，先生。”店员愉快地为罗华打起了包。

罗华推开门的一刹那愣住了：窗外的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年轻的女孩。她蹲在玻璃窗前，轻咬着朱唇，轻轻抚摸着冰淇淋的影子，长长的头发倾泻而下流在一袭雪白的裙装上，身后一个大大的红色行李箱。

那女孩忽然转过头来，看到了罗华，一愣，笑了笑，一脸的娇羞，然后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几步，转身拉着行李箱跑开了。好像个做错了事被老师抓到了把柄的小学生。

“哎，小姑娘！”罗华忍不住叫道。

可那女孩好像没听见，风一样地跑远了。

罗华看了看手里的冰淇淋，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看着宋枝和妈妈开心地吃冰淇淋的样子，罗华不禁笑了：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朵曼陀罗花，但他知道女人是喜新厌旧的。宋枝果然很喜欢“天使的号角”，所以把草莓味的留给了自己。妈妈虽然嚷嚷着“这该多贵啊！”却还是吃得不亦乐乎。

对于妻子，他总觉得抱歉。如果不是十五年前她为自己挡了那颗子弹，可能就没有今天的自己，而她可能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那颗子弹打穿了她的脊椎，让她在轮椅上过了十五年。时间消磨掉了她所有的刚烈和热情，变得日益沉默和敏感。

罗华想是时候换个岗位了。案子总是破不完的。

“妈妈。我已经交了申请，想转去做文职。如果顺利的话，等手头上这几个案子了结以后，我就可以每天早九晚五按时下班给你们做饭了。”罗华搂着妈妈的肩膀，撒着娇。

“嗯，好。做文职好。安全。妈妈以后可以少操点心了。”罗妈妈摸了摸罗华的头。

“为什么要做文职呢？”宋枝有点意外。“你不是喜欢破案吗？”

“可是年纪大了嘛。总要把机会给年轻人的。王东这小子不错。我现在跟王东他们在一起啊，都跑得气喘吁吁了。别说抓罪犯了抓小偷都追不上了。”罗华做了个追的动作，“小偷只是要财，罪犯可是要命啊！你说追不追得上？”

宋枝和妈妈被逗笑了。罗华的脸华丽丽地被喷满了冰淇淋花。

罗华有着晚间跑步的习惯，如果不是出案子，每到八点他一定回到附近跑一圈。附近没有不认识罗华的，因为罗华有个外号“大罗汉”，倒不是说他长得多粗壮。据说是有个小孩看了电视剧后说罗华就像降龙罗汉一样威猛能上天入地，因为罗华帮他爬上了电线杆取回了挂在线上的风筝。阿婆说罗华帮他教好了不孝的儿子，阿公说罗华帮他修好了电器，阿姐卖菜时总是不想收罗华的钱，阿弟总是叫着“警察罗叔叔”。罗华去上班时，他们帮他照看着家，罗华下班时，他帮他们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人生在世，总是要互相帮忙，路才好走。妈妈的道理罗华一直记到中年。

一阵争吵声吸引了罗华的注意。他放慢了脚步。

“快点走啊。说好了的想变卦吗？”三个年轻男子拉扯着一个女孩。

女孩子一边拉着行李箱，一边扯着男子的手，“你们人太多了。我不做啊。”

“可是钱已经给你了，你收了钱得办事啊。”

“我还给你们就是，放了我吧。”女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哭有什么用？哭别做这行啊！”

“警察！”罗华走到跟前亮出了证件。

几个人回头看着罗华。

罗华心里一震，那个正是女孩子中午跑掉的那个。三个男孩子看着眼生，一个穿红衣服，一个戴着眼镜，一个脸瘦长得像张马脸。

“先放开那个女孩子。往后退！趴在墙上！”罗华伸手把女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这一带怎么没见过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警官，我们没做什么。这女孩子是跟我们约好的。不信你问她啊？”红衣服年轻人说。

罗华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拜托小姐，出来卖就要守规矩好不好？你收了我的钱，又反悔。”

“可我没答应三个人啊！”女孩子捂住了嘴。

罗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有点不知所措。

“警官，你不能偏心重女轻男吧？”

“你们这是风化罪，知不知道？”罗华指了指女孩子，“你也站过去。”

女孩子乖乖地站了过去，一副委屈的样子，楚楚可怜。

“一起跟我回局子里吧！”罗华道。

“算了吧，警官。放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睡觉行不行啊？”靠边的红衣服年轻人说。

“不行——放你们走了是我失职嘛！”罗华盯着三个年轻人很认真地说。

三个年轻人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女孩子，大概觉得进了局子很麻烦。红衣服年轻人忽然大哭了起来：“警官，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你放了我们吧。我们都知道你是活菩萨，罗汉转世。”另外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放了我们吧，我妈妈在家等我吃饭呢。”

罗华叹了口气：“好吧，这次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听到没有？”

“是是是… …”年轻人停止了哭泣，“谢谢警官。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你们走吧。”罗华说道。

三个年轻人如临大赦，转身想跑。

“等一下！”女孩子喊道，“还给你钱。”女孩子把钱塞进了红衣服手里。

红衣服抓住钱跑掉了。不一会儿，三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女孩子看了看罗华，浅浅地笑了笑，默默地回过头，拉住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头发和白色的裙子在风里微微飞扬。

罗华感到阵阵的燥热。

“小姑娘！”罗华忽然叫住了她。

“嗯？”女孩子回过头来，“有事吗，警察叔叔？”

“我是想说… …”罗华忽然说不出来。

“警察叔叔，你要带我回局子里吗？”

“不不不，我不这个意思… …”罗华晃了晃神，怔住了。

“那就带我回局子里吧。”女孩子拉着行李箱返了回来。一双眼睛亮如夜星。“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罗华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想说，其实… …其实……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事的。”

女孩子安静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去拉着行李箱走了，宛如一朵即将盛开的曼陀罗花突然被风吹散了。“那么警察叔叔，我在做很多事之前，是不是需要先吃饭睡觉呢？如果你把我带回局子里，我反而会感激你的，因为至少不用睡在公园里。”空气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罗华的心被揪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在转角处就会遇见另一个人，然后就有饭吃有地方住。可是他竟然有点舍不得。

罗华摸摸衣袋，发现自己除了本能地携带证件外，身无分文。

行李箱声越来越小，女孩子终于消失在转角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