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的沙漠与广阔的草原交汇之间,生长着一种顽强的植物。一丛丛、一片片,小小的身姿在漫天的沙尘与冽冽的长风中傲然挺立着。
枝叶间有小小如米粒般的红骨朵,漫漫花开,雪白一片, 它就是狼毒花。 据说,它是草原蜕变成沙漠的最后一道风景线。也有人说它的毒比狼还毒,会给人带来的是恐惧和死亡的威胁。但是,从沙漠里走来的人,看到它,便看到了希望,也只有它能够在最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并奇迹般地出花朵。
唐宁病倒了,意外却又必然的倒在了应酬的酒桌上。
人就是这样,当一切顺风顺水,春风得意时从来不会想着慢下来,只想着打马江湖一日看尽长安花。仿佛这世界就只有自己是最强大的,离开了伊人地球就不会转动了一般。
唐宁是个幸运儿,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学业事业一路走来没有不顺畅的。就连婚姻这等人生大事,她也是遇到了最好的,一个端着金饭碗的高富帅的最真挚宠溺的爱恋。
虽然唐宁是个小女子,但是从小在农村艰苦的历练与这些年在职场的打拼,练就的她一副雷厉风行,虎虎生威的职场女汉子形象。
为了这个银行行长的职位,她甚至连假期都放弃。就像她自己说的:职场竞争压力太大,不拼不行呀。你都不看看那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紧了这位置呢。
所以她一直在匆匆太匆匆中走过一个个四季的轮回。却从没来得及去赏过一朵花开的美丽,品过一盏清茶的甜润。
而老公高阳却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上班没有什么压力,他又不想往高位上爬。下了班,带着他的单反相机到处拍拍拍。或者在唐宁不加班时为她下厨做一餐可口的饭菜。这就是他喜欢的平淡却充盈的生活。
这在唐宁的眼中就是完全的不务正业,不思进取,没有追求的懒人。
不过说归说,小两口还是非常恩爱。除了没有一个小孩子的牵绊,他们的小日子过的都很自我甜蜜。
对于孩子的问题,最初是唐宁为了工作,耽误不起。接下来升的职位越高就越没时间,年龄也渐渐大起来人到中年,对孩子的问题就越来越回避。干脆后来有了丁克的念头,还好高阳爱他宠她一切都顺着她。不生就不生吧,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少个小调皮又如何呢?
只是父母方面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说的通。但是就因为这个原因,婆媳之间的芥蒂算是消除不了了。基本也是很少上门,眼不见心不烦呀。
有一些问题是在慢慢的积累,一旦时机成熟了就如火山喷发一样一下爆了出来。压力加上疲累,唐宁终于因连续几天的应酬,在酒桌上晕倒了。
更悲催的是她居然是中风了。虽然不至于口眼歪斜,鼻涕哈喇的,但是身体却麻痹不能行动,口齿不清了。要卧床,要别人伺候吃喝拉撒,这下子终于是完全歇下来了。
人不经历一些痛至心扉伤痛是不会思考,是不会领悟到一些平时领悟不到的道理的。
当自己只能如一棵植物似的任人摆布,连最原始的需求都要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心中那份无奈那份那份羞愧那份感慨是无法用语言去表达的。
唐宁是幸运的,在她最无助时老公衣不解带的日夜守护在身边,不眠不休,没有一句抱怨,眼中盛满的都是满满的心疼。她能领悟到那份不离不弃的深爱,那份难能可贵的情意。今生得此爱足矣,遇此良人足矣。
在医院的十几天里,她把很多事都想的很透彻了。人生没有比生死更大的事了。而自己错就错在把家庭事业的位置倒置了。她开始后悔没有为他们的爱留下一个结晶,可是现在说来一切似乎都已经迟了良久了。
一次的病痛改变了太多日常生活的轨迹。大概唐宁以后的生活就要以轮椅为伴了吧?至于还能不能回到昔日自己呼风唤雨的职场已经是不重要了。
高阳总是要上班的,公婆原本也就是不可能伺候儿媳妇,至于自己的父母在老家打理着几十亩的田地。而一个合心的保姆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了。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表妹,一个深山里走出来淳朴善良为了弟妹甘愿把自己终身都耽误了的老姑娘来到了她的家。
她叫菊花,就如一朵盛开的山菊花朴素简淡羞涩。
菊花做事很麻利,很勤快,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嘴巴还是很甜。姐姐,姐夫的叫的很顺口。
她人很聪明,初来时饭菜不怎么会做。在高阳的名师指点下,居然很快就做出了令人垂涎的色香味具佳的饭菜来。开心的高阳直夸:孺子可教也。菊花羞红了脸,眼里都盛满了小小得意的笑意。
她很会照顾人,每天除了帮唐宁按摩,梳洗清洁,为了增强她的体制助她尽快的恢复,总是在有阳光的日子推她到阳光下晒太阳散步。
原本有些沉郁的家里慢慢充满了欢快阳光的气氛。
而菊花也越来越外向了些,话语也多了起来。她会跟唐宁讲一些他们山里的趣事,山里的生活。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一方朴素宽广的净水长天,心灵也有了安放的地方。
原本生活就该如此吧,回归本源,贴近自然,倾听自己,如月的桂影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而绝不是一只飞速旋转的风火轮,在灯红酒绿中把自己磨砺的粗糙不堪,麻木不仁。
熟悉后的菊花慢慢的开朗,爱笑。唐宁发现她笑起来真的很美,那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波里仿佛照见自己风华正盛的模样。她变了,越来越能融合在这个家这个城市了。
她越来越好奇起来,对高阳的单反相机,对他的摄影作品。看她喜欢,高阳也是毫无保留的传授他的知识。没事的时候,唐宁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们二人就脑袋凑在一起悄悄说什么取景长焦短距的话题…
自从唐宁病了这大半年来,他们就分居了,好方便保姆的照顾。
最初夜里也是需要人伺候在身侧,经过大半年的修养治疗,唐宁感觉一个人睡觉可以了。就让菊花搬进客房,于是高阳给她装了一个呼叫铃,夜里有事一拉铃就可以了。
一天夜里忽然起风了,才发现窗子没有关上。她拉了铃。
在寂静的夜里突起的铃声格外的刺耳。连唐宁都觉得山响了,可是菊花居然没听到。
于是,她又拉一次,才见她慌慌乱乱的跑进来。“你这丫头睡的可真死,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你还没听见”。
看她讪讪的笑着,说了一句也就算了。谁让自己不方便呢,关窗这么点小事还要假手于人。
高阳与菊花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了。每次下班回来,高阳在门口都会欢快的大声说:“我回来了。”
而每每此时菊花都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姐夫你回来了,”自然的接了包,给他送上拖鞋,那感觉就像在家等候丈夫归来的小妻子般幸福满溢。
有时候连唐宁也是惶惑,怎么就感觉他们之间有些什么说不清楚的意味呢。
夜深人静时,她不能安寐,她会想高阳与菊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到此时,她会啐骂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胡乱揣测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十几年的风雨相伴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呢。
终于,一天早晨在菊花大吐特吐的狂呕中,在高阳一副万分心疼与担忧里,她恍然大悟。
一顶美丽的充满勃勃生机的绿色帽子华丽丽扣在自己的头上了。
听不到他们怎样在自己面前发自内心虔诚的忏悔,看不清楚他们怎样高台戏马的演出,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就如同这残败的身体一样的凌乱且破碎不堪。
她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因为活着都是一种奢侈,再没有多的力气去在意身体灵魂之外的东西了。
也许她命中欠了他一个孩子,就安排另外一个她来还债吧。
她只要求菊花在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出门,免得被她的同事看到了丢人。她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仿佛自己也怀孕了一般。
看着菊花越来越大的肚子,看着高阳越来越喜欢逡巡在那个孕育生命的准妈妈身上疼爱的目光。她觉得她好像才是最多余。
她们之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那份故作的轻松。
马上菊花就到预产期了,唐宁也越来越觉得触摸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莫名的想起老家原野上开放的一片狼毒花。那么纤柔,那么纯净的花真的有毒吗?据说它可以入药,可以治病救人,只是剂量大了会致命。
那个有惨淡月光的夜,菊花发作被急急的送到医院分娩了。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不一定都是祝福。而另一个生命的离去也不一定都是叹息。
她安安静静地躺着,看着鲜红的血在腕间流淌,仿佛又看到了那打着花苞还没有开放的殷红的狼毒花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