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奘成了佛之后,某一天,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份尘缘未了。掐指一算,想来那人也该是时候了。
于是他念了个诀,转眼间便来到地府。
守着鬼门关的小鬼差远远看到一道金色佛光往地府这来,觉得很诧异,自几百年前那个孙猴子大闹地府之后,地府里就没有什么很厚泽的仙气了。小鬼差不敢怠慢,忙去禀报阎王。
自从唐三藏四人取得真经,普渡了众生。人心开始慢慢变了,变得怎么样了也说不上来,就是阎王爷觉得日子忽然有些清闲。过路的鬼灵直接交由鬼差,喝了孟婆汤之后直接投胎做人。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等等这些酷刑好久没用着了,时不时的,阎王还能去孟婆那里讨论一下研发新的孟婆汤。虽说是地府,但是日子嘛,天上地下,哪不都一样过。变变花样总觉得又能过个五百年。
所以小鬼差来报的时候,阎王还在想着昨天新想的汤谱。
“阎王爷,小的看到鬼门关里远远飘来一道佛光,不知来者是谁,小的不敢贸然行动,所以特来禀报。”
阎王心里就咯噔诧异了一下,按理说,孙猴子成了佛之后不应该有空来这啊。难不成孙猴子日子也过得寂寞了来地府串串门不成?!不过来者是客,还是尊佛,管他是谁呢,先请了再说。便打发小鬼差去请了。
玄奘到了鬼门关,不一会,小鬼差就出来恭敬地请他进去了。见来佛不是孙猴子,阎王爷也松了口气“不知旃檀功德佛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唐僧也合十“阿弥陀佛,阎王不必多礼,本是我叨扰贵地,还望见谅”
见唐僧成了佛之后也和取经那时一样平和良善,阎王心里十分受用。“不知功德佛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今日来,是为了了一件尘缘。想来是贫僧当年取经时,途径女儿国,那女儿国国王曾举国下嫁于我,但终究有缘无分。贫僧感念她的恩情,今日想起她寿元已尽,特来相送。”
今日倒是有几个女子阳寿已到时辰的,但是不曾留意过是不是女儿国国王。阎王不敢怠慢,忙让鬼差去取了生死簿。
仔细翻看,终于找到了。“正是今日了,不过先前倒有一批女子,都送去投胎了。想来,现在正过奈何桥呢。”
唐僧心想,不好,怕是来不及。
阎王见他略微皱眉,想来这尊佛还是十分重情重义的。于是连忙说道“佛爷莫急,我让鬼差给您带路,不消一会,一定能赶上的。”
话不多说,唐僧向阎王合十道谢后便跟着鬼差去了。
都说人在转世前会经过长满彼岸花的忘川路,然后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之后,便会忘了今生今世,重新投胎。
地狱凄凄惶惶的,不远处零星闪着幽蓝鬼火,阴冷的环境竟然有点像人间的中元节。女儿国国王和几个女鬼在忘川路上走着,边上长满血红的彼岸花,但是无人去驻足观赏,押解她们的鬼差在不停地催促她们快走。队伍在慢慢行前,国王步履蹒跚,除了年岁太老走得比较慢的原因之外,其实她还是存着一丝私心的。希望能在投胎前,再见一见那人。但是一步三回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鬼差见她频频回头,终于不耐烦了“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就把你眼珠抠掉,下辈子做个小瞎子。”国王不怕做瞎子,倒是希望若是做个瞎子前再见一面,也算值了。不过,他应该取得真经修成正果之后,大概已经忘记尘世的一切了吧。想到这,国王自嘲地扯了扯干瘪的嘴角。罢了,罢了!
忘川路总有到头的时候,过了奈何桥,就看到桥头孟婆的小摊了。队伍前面像是出了骚动,国王努力支着耳朵听,依稀听得前面好像是有个人,哦,不对,有个女鬼不肯喝孟婆汤,非哭着喊着想在奈何桥多等三年。“求你们,让我再等三年,再三年,他就会来了。”这种事,见多了。孟婆也被她喊烦了,“行了,行了,别喊了,喊得老婆子我耳朵都聋了,都已经是法外开恩让你在桥上等三年还想怎么的。你等三年,她等六年,我孟婆生意还做不做,奈何桥又不是你家开的,说留下就留下。行了,三年过去了,他不来你也甭等了。来吧姑娘,算你今儿个有口福,新配的汤料,保证喝了一口什么烦恼都忘了。”说着转身从锅里舀了碗汤。
那泪流满面的女鬼这时候不知那来的骨气,挣开鬼差的束缚往后跑了。孟婆一回头“嘿,死丫头还敢逃,把她给我抓住咯”
一行鬼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逃跑的女鬼给抓住了。路过国王身边时她还死命哭喊“求你们,放开我,他答应过我会来的,他说过让我在奈何桥等上三年,他就来的……”世间多是痴情种,无情郎。国王轻叹了口气。
孟婆把汤灌进女鬼嘴里,似乎还不解气似的,拿着拐杖在女鬼脖颈后正中央敲了一下,便把她扔进轮回里去了。
队伍继续前行,国王前面两个女子在一旁窃窃私语
甲女鬼:“孟婆真狠,临投胎了还不忘给人家一棍子”
乙女鬼撇撇嘴“你懂啥,那是痴情痣,孟婆估计也可怜这女鬼,特意给她的三生三世痴情痣,传说有了这痣,下辈子能寻得和自己有一样痣的人啊,这情缘堪称是三世情缘,拆不散的。”
甲女鬼恍然大悟。忽然也想要一颗,乙女鬼看出她的心思,“别想了,这痣又不是谁都能得的。”
痴情痣,三世情缘吗?!国王觉得有些扯。情缘难道不是月老管的事嘛,什么时候轮到孟婆了。
轮到她了,孟婆见她穿着贵气。虽然面容苍老也难掩尊贵。不过仔细看,倒是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愁绪。怕她是因为放不开人间富贵,给她递来一碗汤,还不忘提醒“姑娘,老婆子我在这里守了几百上千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不,前几天那个功德佛的结拜哥哥李世民也来了这,无论生前如何富贵,权盛一时,到了这,还不是一样吗。”
许久没听过别人叫自己“姑娘”了,国王楞了下,端着汤都到嘴边的手顿了顿。恍惚间听他提起那人的结拜哥哥。不知他当日有没有来送,不过听着孟婆的口气,大概也是孑然一身,无人相送罢。
“婆婆教训得是,晚辈受教了”
孟婆像是得了什么表扬似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国王看着手里的汤,十分清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配的,世人都想知道孟婆汤是甜是苦。如今到头了,确实可以尝尝看是甚滋味。重新端起汤,不为人知深叹了口气,刚想喝,就见来人高声“慢着”
国王身形晃了晃,真是老得糊涂了,竟然幻听了。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地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鬼差身后跟着一个人,浑身闪着光。似乎在暗黑地府里,有点刺眼了。
来人走近后,并不过桥来,而是在桥那边等着。国王努力瞪着眼睛。似乎觉得这是一场梦,他终究是来了。
久别重逢,竟不知如何开口。如今人鬼,哦,不,佛鬼殊途。又能说什么呢。
鬼差和孟婆吩咐一声,孟婆便让她把事了了再来喝汤。说完便唤下一个了。
鬼差便领着国王返回到桥头了,“佛爷,人领来了,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别误了时辰。”
“多谢小官爷,阿弥陀佛”
鬼差心满意足地退到一旁候着了。
听到那句“阿弥陀佛”国王轻轻笑了笑,这人都成了佛了,还像做人那样迂腐。
唐僧听她笑了一声,不知她为什么笑,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思忖了一下“你……我来送送你”
国王努力挺直了身板,无奈年岁大了,身子骨没有那么硬朗。抬头见来人还如当年初见一般,明眸皓齿,眉清目秀。暗唾一声“呸,老了还是那么好色”紧接着又黯然,他还是一样朗月清风,而自己……早已风华不在。红尘刹那间,浮世隔海。
“想不到你还是一样的年轻,我早已是人老色衰了。”
唐僧愕然,他倒没想过这个。他连忙对国王捻了个诀。
老国王摇身一变,那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斜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的西梁女国国王又回来了。
国王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又何必呢,待会就……”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挺好的,一会也好啊。”
国王把脸稍微转到一旁,耳朵有点发烫。女为士己者容,此话,不假啊!
“当年贫僧路过女儿国,得国王一片痴心。今日相送,算是还你一份情意了。”
国王摇摇头,“想来,算是我一厢情愿。差点害你被妖怪吃掉。今日你来不来,都没关系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僧眼角瞥见一旁开始焦急的鬼差,问了那句来时就已经很想问的话“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嗯,还行。倒是你,都当了佛了还贫僧贫僧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唐僧也有些囧“呵呵,习惯了……你今日到此,想来,孩子该是十分伤心吧”
国王咬了咬唇,“我把王位传给丞相了,我,并没有喝子母河的水……”
唐僧像是灵台炸开一般,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半晌,叹了口气“唉,你这又是何苦。”
队伍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孟婆时不时朝这边望两眼。国王看了一眼身后,“我该走了,谢谢你来送我。就此别过吧”
唐僧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好……去好好投胎吧,下辈子,别遇我这样的人”
国王转身,眼泪就掉了。
走了几步,忽然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回头“御弟哥哥,我在人间学到一首调子,我给你唱好不好?”
唐僧看着她带着泪的笑脸,就像当年作别,她站在城楼上挥别,泪中带笑,眉眼如画。攥紧了袖里的佛珠,“好,你唱吧,我听着呢”
国王对他笑了,转身便唱了起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女儿很美”这头的唐僧轻轻地答了一句,“若有来生,别遇我这样的人。”看着她已经喝了孟婆汤,唐僧不想见她进轮回,便转身了。忽然想起好像从没问过她的名字,唐僧猛地回头,国王已经入轮回了。那样也好,也好!
鬼差见唐僧回来了,便领着他回去了。他走在前头,依稀听到唐僧在轻轻哼这一首调子,他不敢靠近,只能支起耳朵听,只听到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 爱恋伊
愿今生常相随”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