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一段老路上逡巡,多年之后再次踏访,确乎没多少“遗存”可供辨认,旧址上新起的屋舍擦去了记忆的印迹,而且本就蜻蜓点水的记忆像是偷工减料的“洋火”,甫燃即灭。
所以我才奇怪,这个叫“上寨”(它是姑姑远嫁的婆家,和我家相距三四十里,归另一个公社管辖,偶尔逢集姑姑回一次娘家。)的地方,为何多年来总在我的梦里明灭。记忆中暑假去过几次(超不过5次),但它总是带着星星点点的印记,五次三番让我梦见。它不应该比我的老家和辗转读书的学校来我梦里勤。
这条路,将我带入(带出)各种梦境。有迷途,有困境,也有柳暗花明村。
或许因为它是我当年唯一能够抵达的“远方”,一天步行三四十公里山路,差不多是我的脚所能及的最远处了。它像写在白纸上的第一个竖笔,因为搁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风干成为惊叹号。
又或许,自从上寨山上的一枚野果落入童年深处,那里便修建了一座永久保鲜的记忆仓库,让每一次触碰都鲜润多汁。
我记得吃过午饭,太阳偏西一点(大概三四点钟)便跟着放牛娃进山(其实是去远一点的山里)吃“梅子”。按照乡音它应该叫“妹子”,仿佛只有读出四声才能把果肉里的滋味咂出来。我对“妹子”的叫法多有疑惑,为了在汉语里找到它的一席之地,从而再一次觅见它的踪迹,我循着读音找了好些年,最终七拐八弯得知它的真名叫“覆盆子”。如果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对它的描述再多一些,或者我读得再细一些,就不至于拖这么久了。
这是一条让我受过累,害过怕的路。从家里出发,淌过村旁的河流(藉河的支流),沿着一条空旷僻静的沟(沟内有一条河,时而平缓时而激越,常年不断流)走到一个叫“严家河”的地方,开始爬坡,起初还算兴致盎然,走着走着就希望长出一对翅膀。
沿途经过两个村庄,一条河流,和许多花花草草。花花草草是我脑补上去的,那时候眼里没有风景,不记得路旁的花草树木,只记得赶路的焦急和害怕——害怕长长的路,害怕路上不测的风云。我那时十岁左右,最大的妹妹比小三岁,不记得我们是怎样互相壮胆的。
犹记得最陡的坡上有一个涝坝池,涝坝池背靠一座石山,山泉像是逃逸的甘露,从石缝里跳跃而来,注入涝坝。溢出的泉水洇湿了附近的土地,汩汩的水声里既有按捺不住的得意,又有对路人的体恤。谁口渴了,俯下身啜几口山泉再走。可惜这次去不见了,要不一定会喝出沁人心脾的滋味来。
当年喝水时可小心了,不然有可能吞下水里的小虾米,同时还得提防贴着水面跐腰趔胯练轻功的水马子(水黾)。
今年“五一”,伙同家人来到“上寨”,于我算是一次踏梦之旅。
新修的寨门,如同把“上寨”装进了一个大口袋。寨门西侧仍在修缮,东侧修建了“望远亭”(不知道亭子最大的意义是不是支起了那只高音喇叭)。
穿过寨门可见莽莽群山,五月的山峦绿得层层叠叠,真想像过去那样一边走一边寻觅。
山没变,可能是我变了,远远望去,竟然感觉曾经的大山变矮了,或许是坡地变梯田造成的错觉。
打听到姑姑家的老宅,只能用“依稀仿佛好像”来形容了。姑姑随姑父去城里生活之后,将老屋送给亲坊。一位称姑姑为奶奶的女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坐在屋檐底下拉了拉家常,留我们“站哈”(住宿的意思),嘱咐我们以后再来。
她指着远处说,她在城里打工,政府号召荒坡地一律种植“乌龙头”,她趁假期赶回来放苗(把幼苗从地膜里放出来)。的确,一眼望过去银光闪闪,看样子规模不小。“乌龙头”连年走俏快吃不起了,等这里的“乌龙头”上市,希望拉低市场价格。
穿过村庄,看过老屋,除了一条小路尚可辨认,其他全模糊了。当年原石铺就的院子被水泥替代,两条眉毛一样的屋檐还在,只是翻新成砖房的西屋不再低垂,比以前敞亮许多。
虽然此去并非最好的季节,但我打听到山里还有“妹子”,和麦子一起成熟。看来得盘算下一次去的时间了,得让记忆的味蕾滋润一下迢遥的往事。一枚熟透了的“妹子”不仅能把现在的许多水果比下去,还能吃出亲切二十倍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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