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TU张永伟
01
哥哥是1989年出生，比我大四岁。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四岁，感觉像是隔了一代似的，我和父亲总是没有共同语言，他也不会表达自己对我的关爱。而母亲患有先天性精神病，2001年离家出走。所以我的童年很孤独。
我和哥哥同病相怜，从小的时候关系一直都非常好。在家里分东西的时候，肯定是我先挑最好的；在外边受欺负的时候，哥哥总是顶着最前面，替我出气。
哥哥上学到初中一年级就退学了，那是2003年的秋收的时候，家里边缺人手，父亲就把在学校读书的哥哥，叫回家帮忙。等农忙时节过去，父亲让他回去继续念书，说好说歹他就是不去了。
由于年龄比较小，哥哥还不能出去打工，就在家闲玩。后来索性骑着家里的破自行车去捡破烂，不好意思在自己村附近捡，就骑车到十余里外的西华县去捡。
每天早上，天灰灰亮，他就骑着车子，一路往西，消失在茫茫的田野之中。
记忆中，他把卖破烂的钱大部分都偷偷用来买馒头和辣椒酱了。
父亲是十里八村最节约的人，他年龄大，也有过大病，不能出去打工。为了节省粮食，赚更多的钱，他后来“发明”了用麦麸和面粉掺到一起做馒头吃，有时候还把麦麸和馒头做成一层一层的，美名其曰“花卷儿”。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可是那时候我们连好面馍都吃不上。
哥哥虽然不满意父亲的做法，但是也不敢反抗，他就天天不吃馒头，只吃面条，父亲一度还以为他得什么病了呢。其实，等到父亲不在家或者已经睡下之后，他就偷偷拿出自己买来的馒头吃。
这件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为了讨好我，他还会时不时奖励我一个馒头。我一直比较听话懂事，所以那两年我可“遭了殃”。
第二年，村子里有招人去新疆采棉花的，他就和几个老乡一起搭火车去新疆。出发的前一天，父亲给他买了十来袋方便面，晚上父亲睡下后，他还偷偷给我拿出来两袋。
他在那边辛辛苦苦干了两三个月，但是因为那年棉花生意不好，没有卖掉，老板也没有发给他们工资，一个人给了一千块钱路费，灰溜溜的回来了。
回到家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家里刚刚失了大火，厨房被烧了。那一年河南的冬天空气特别潮湿，父亲吃完晚饭后，把湿漉漉的柴放在锅炉旁边烤，防止第二天早上点不着火，好做饭。
火烧的很厉害，左邻右舍把房子几乎拆干净了才扑灭。整个院子到处都是房子上面拆下来的灰棍棍。他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才敢进家。
他回来后和父亲一起把厨房重新给建了起来，虽然没有挣到钱，他还特意拿出一张一百的给我，让我自己放着，缺什么东西自己去买。
知道父亲从来不给我零花钱，这一点他应该是身有体会的。不过，因为这钱实在太大，我还是偷偷地给了父亲。
02
回来后的那个冬天，他就没有出门，所幸连老本行——捡破烂也不干了，在家天天抱着收音机听广播。
父亲整天跑出去转悠，我天天去上学，我和父亲都没有留意到他每天听的都是些什么。
春节过后，一天天亮之后，父亲发现他神秘失踪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家里面的三千块钱。
偷家里面的钱？这个不肖子！
一时间我哥成了众矢之的，父亲怨他，亲戚邻居也讨伐他，我也觉得他偷偷摸摸、一声不吭地溜走也不对。
等到清明节的时候，哥哥突然给邻居打电话，说要我们给他汇钱。我爸接电话的时候，把他骂了个辟天盖地的。
原来他当时听广播说郑州有一家技校，三千块钱三个月就能学成空调制冷的技术。我哥也觉得学门技术以后挣钱更容易，但是不敢给家里人说，就偷偷地把年前刚刚卖豆子的钱拿走了。
虽然父亲很气愤，但是毕竟是亲儿子，还是要给他汇钱啊，他说就差这五百块钱，就能拿结业证了。我和父亲就一起跑到公社邮局去给他汇钱。那时候父亲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我几乎是扯着他到的地方。
再后来一次联系就是五月底了，哥哥说要家里面出一个户口证明，他当时还不到照身份证的年龄。父亲几乎是摸着问着，跑到乡派出所给他开了出来，然后寄了过去。
六月初，正收庄稼的时候，父亲和我正发愁没有人干活呢。哥哥回来了，钱花完了，证也没拿到，被骗了。不过，人回来了就好，他帮助家里完成了麦收。
03
他在家又度过了三个来月的时间，这期间，父亲的眼睛彻底地看不见了，需要去动手术了。他拉着车子，跑到一个三十里外的一家乡村大夫那里给父亲动了手术，父亲也终于重见光明。
等收秋结束后，父亲安排远房的亲戚，带着我哥去了北京。在澡堂里帮人家搓背，亲戚他们家一年也能挣不少钱呢。
哥哥在那干了一个月的时间，不愿意在那呆了，就告诉亲戚说要回来。我亲戚百般劝阻也没有效果，给他买了到郑州的火车票，把他送到车上。
可是，他！竟！然！没！有！回！家！他拿着那一个月的工资，人间蒸发了。
那是2005年的10月，父亲接到亲戚的电话，说他几天前就回来了的时候。父亲差点又跳起来，骂这个不争气、不省心的儿子。
那个时候的我，才刚刚升小学六年级，带回家一大堆奖状也没能缓解那年春节的凄凉。本来母亲走后，家里边就剩仨人，现在就只剩一老一少两个人了。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凄凉又延续了好几年又好几年。
这些年里，2006年，父亲眼睛又动一次手术，他自己骑着车去城南一家医院做的，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没有一个人照顾他；2009年，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省重点中学；2012年，我以600多分的成绩考入北京交通大学，成为三里五村第一个来北京上大学的学生。
这些年里，厨房又失了一次大火，我做饭的时候，烟囱里的火星子，溅到了房顶上的玉米秸秆（父亲用来挡雨的）而引起的；2010年的时候，家里失窃一次，父亲被人下迷魂药，家里所有积蓄被洗劫一空。
这些年里，家里的老房子，也越来越不顶用，塌了一块又一块，2012年7月5号那次最严重，父亲上房修缮的时候，还从上面掉下来一次，不过因为那种土房子，都比较矮，院子里的地也比较松，没有大碍，但也把我吓得不轻。
04
这些年来，父亲也几乎没有怎么去找过哥哥。很多人还以为他被骗到黑煤矿里打工去了呢。可是我不能放弃找他呀，毕竟是我的亲哥哥。
2013年12月的一个傍晚，我在宿舍偶然发现有人在微博上面寻亲。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新浪微博上面联系了大河报官微，因为哥哥对郑州比较熟悉，我家也是河南那边的，觉得先联系大河报比好靠谱。
晚上我考试回来，看到了官微给我的回复，想对我进行采访。我把联系方式告诉了他们。第二天进行了采访，我把所有与哥哥相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两天后，大河报刊登了我的寻亲报道，并在微博、网站进行了发布，随后被人民网，中新网等众多媒体转发报道。网上随处都是我的寻亲信息。
为了更方便，大河报把我的联系方式也透露了出去，一时间送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有电视台、电台想做节目的，有觉得见过的，有纯粹就是打着玩的。
正值期末考试期间，那几天，我简直要爆炸了。但是接了无数的电话，也没有接到哥哥的电话，也没有找到他的任何消息。
几天后，还是没有消息，我干脆对媒体记者们说，先这样吧，我不找了，你们也不要再采访了。我就把时间投入到复习中去了。
元旦过后就是2014年了，等到期末考试结束，我觉得肯定没什么希望了。就收拾行李，回家陪父亲过春节。
05
时间来到了腊月二十二日，小年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全是拼音，“wo shi ni gege，ni zai jia ma”，我想是不是又有人在“骚扰”我呢。
但是我又觉得，骚扰的话打电话多方便啊，谁有功夫发短信啊。就回了过去，回几次对方还一直不接。
最后，等我就要睡下的时候，对方打了过来，我接听，喂喂了好多声，可对方一直吞吞吐吐不说话。
在断断续续中，我知道了对方就是我的哥哥，原来他看到媒体报道后，记住了我的联系方式。但是他竟然当时不打给我，害得我以为真的没有希望了呢。
他说他已经到了县城，第二天就能回家。我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父亲，父亲还不相信，我说我向你保证，肯定是真的。
我激动了半夜，在想明天和他相遇的情景，那一晚，父亲打得呼噜声也比平常更加舒缓。
第二天，由于我要去县城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父亲告诉我说，下午你俩一起回来吧。
我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和他联系，终于在龙湖边上见了面，虽然近十年未见，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还是能确定他就是我哥。
聊了许多许多，他在外面这些年混得真的不好，也没有挣到钱。也是啊，他连一张身份证都没有，找工作肯定很难。
（哥哥这几年在外的流浪生涯，择日我再另写文章叙述，敬请期待）
终于，在2014年春节，我们终于过上了一个团圆的春节。
06
春节过后，哥哥又出发了。我记着他的手机号，以后也能更好的联络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我到北京后不久，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又打不通了。
暑假我去吉林的亲戚那边呆了一段时间，后来父亲打电话说他病了，我就马不停蹄的，在9月初赶回了老家。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试着拨打他之前在家留下的老板的电话，对方说他春节之后就没在那工作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
等到晚上的时候，又有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我心想十有八九是我哥，就接了。于是又算联系上了。
我陪父亲去县城人民医院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大事儿，就只是胃肠病，给他拿了点药，过了几天我就回北京了。
十一放假的时候，哥哥回家给父亲买了好多药，十一月北京开APEC会议，学校放假我也顺便回了趟老家。
父亲说他好多了，其实后来了解到是父亲在欺骗我。我给他买了点日用品，买了个电锅，不让他在烧柴火了。然后就匆匆回学校了。
2015年元旦，父亲好像又病重了，我又让哥哥回家给父亲买了一些药。
一月底，期末考试考完，我就匆匆赶回家，到家第二天就带着父亲去了周口市中医院看病，在那住了十多天，天天输液，喝中药，效果也不是很明显。
眼看就要过春节了，父亲说他无论如何也不在那呆了，要回家。我不同意，在医院那么多人面前他生气了，我拗不过他，就回了家。
在家不几天，哥哥也回来了，春节期间买了很多的药，也有同学帮我爸买了一些补品，父亲看样子没有太严重下去。
哥哥先离开家的，我在家呆到阳历3月初才去学校。又把一个病老头子落在了家里。虽然不放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07
4月份清明节放假前夕，我接到一远房表姐的电话，说我母亲回来了。
（关于我母亲失而复得以及送她回去的故事，在其他文章里有叙述，大家可以阅读我的其他文章）
我把我哥也叫了回来。终于，时隔十四年，一家四口终于再次团聚。
随后就是送母亲回她老家，我送完母亲，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学校，哥哥在家呆了几天也走了。
但是等到5月份，我再给哥哥打电话的时候，又失联了！
我暑假在郑州铁路局实习结束后，没有回学校，直接回家了。万幸，父亲的病好转了许多，走路，吃饭，好多了，现在又能出去溜达了。
在家呆到八月中旬，我就又回学校了。本来准备考研，后来就签了工作，也不考研了。
从2015年5月份到现在，我已经和哥哥打了不下50次电话，前几次还能接通，但是没人接，后几次就停机了。真的是联系不上他了。
我哥这人，特别的轴，也死脑筋，虽然有孝敬父母的心，也有疼爱我的心，但是怕事儿。也怕出力干重活儿，所以也没有挣到什么钱。
如今已经是27岁的人，还没有住所，还没有家庭，没有为家里做什么贡献。可是总得给我联系联系，给家里打个电话什么的吧！如今联系都联系不上了。
如果，我说如果，哪天他再打来电话，我真想痛骂他一顿，如果再见面的话，我非要干他一架不可！
哥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家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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