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江南飘飞烟雨,那雨丝如雾,笼在石阶前、在泥瓦上、在屋檐下,千丝万缕牵扯后,点点滴滴而下,轻敲窗前,渗入心扉,于是杏花枝头、梨花瓣里、桃花雨中,都是扯不断的情绪,让人欲罢不能。
在这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的江南,饱受失眠之苦的我,听风听雨,听窗外点滴,听黎明来临。
突然,卧室的门被推开,儿子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怯怯地站在门口,小声的问:“爸爸,我能进来和妈妈睡吗?外面下雨,小房间那有滴水的声音,我睡不着。”
孩子的这个请求,让我明白,前些日子发生在学校的梦魇般事情还深深地影响这孩子,他仍觉得害怕,仍需要妈妈的怀抱。
躺在儿子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下班到家已晚,见赵二和儿子的情绪异常的激动。
儿子告诉我,说他中饭吃完后,到教室外面玩一会时,看到一个其他班级的女孩跑到饮水机边上呕吐,吐了一会后,她扶着墙走,没走几步,突然就倒在地上,两个脚在不停地抽搐。旁边的小朋友都围上来看,他吓坏了,赶紧跑回教室去喊老师。后来,女孩被抬上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去了。
在我们说话间,赵二原来的医院同事发来信息,说那小女孩因为鱼丸卡住喉咙,抢救了很久,还是窒息而死。
“爸爸,你知道不,一个生命就这么在我眼前没了,两个脚在不停地抽。”儿子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向我诉说。
面对死亡的突然出现,我跟儿子一起读宫泽贤治的那首《不畏风雨》:
“……南边有人垂危
就去告诉他莫要怕
北边有争吵或冲突
就去说这很无聊请停止……”
我拉着儿子的手,一边读,一边肯定儿子今天的表现很棒,能够勇敢地战胜内心恐惧,去向老师求救,至于那女孩最后没能抢救回来,纯属意外。而且,她或许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青丘帝姬白浅一样,只不过去历劫而已——
儿子的情绪慢慢平静,在妈妈怀里沉沉睡去。而我则在感慨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
“夜沉沉,雾沉沉,云漫星空掩月痕,灯烛盼归人。
叹红尘,怨红尘,风伴雨电哀逝魂,人生几度春。”
用几年前为马航失联写的《长相思》,来祭奠这早逝的孩子,愿天国不再有意外。
“生死去来
棚头傀儡
一线断时
落落磊磊”
——日本·月庵宗光
面对孩子提问的生死问题,这一呼一吸、睁眼闭眼之间的差别,我们真懂了?莫非就能用“生老病死,原是人生绕不过去的坎儿。无生无死、不生不灭、不垢不净,那是佛陀境界。因着三世业力被打落红尘的我们,在三千弱水中载沉载浮,便是要用五蕴六识来感受这个世界的五冬六夏。”来搪塞?
那一个磅薄大雨的夜,读着《向死而生》的李开复故事,接到发小来电,说想来我家门口,让我陪他一起吃个饭。
发小怀里只有一本小学毕业证书,16岁离家谋生,摆过地摊,开过小饭馆,现为一家中外合资公司的CEO。几个月前,他那大山一般的父亲住进了上海胸科医院。
一个小时后,门口的小酒馆里,我们就着几碟小菜对酌。
几杯之后,发小说他心里很难过,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说。医生告诉他,父亲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化疗与否,都差不多。他说,与其让父亲遭受放疗化疗的苦,还延续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让父亲吃点药,回乡下老家,开开心心地做点想做的事情。
憨厚老实的父亲快要没了,他都还没享过福呢。发小把眼泪和着酒,一饮而尽。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现实告诉着我妈是死了,我在地上,她在地下,阴阳两隔,母子再也难以相见,顿时热泪肆流,长声哭泣啊。”这是贾平凹的散文《写给母亲》,斯琴高娃在《朗读者》的舞台上,一字一字地撞击着大家的内心,掩面哭泣的又何止是现场的那些人。
当父亲或母亲与我们告别时,那痛虽锥心刻骨,可我们总将必须承受。
窗外雨潺潺,灯火已阑珊。
微醉的两男人,挥手告别时,知道明天将雨过天晴。
次日清晨,一平方英寸的寂静里传来一阵鸟鸣,一丝初柳抖落几只暂时停靠的早莺,弹起的枝条在空中划过几道虚线后,重归平静。
春雨洗过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这是一片久违的晴朗。
“太阳好起来了,何碧秋拿牙锹剁挑在麦田里的塘泥,剁完最后一墒了,她听说丈夫被打,将手上拾掇拾掇,回家看过伤势,转来找村长。”所有关于太阳的文字描写中,我最爱陈源斌在《万家诉讼》的开篇之作,寥寥几笔,立马抓住眼球,刻入脑海。
“太阳好起来了”,这话也曾经醍醐灌顶般地给予张艺谋。当年他在筹拍刘震云《一地鸡毛》时,各种窘境交集,让他困守重庆。当他无意间,在报刊亭里看到文学期刊《芙蓉》,打开第一页,赫然就是这一句。于是,才有了我们后来熟知的《秋菊打官司》。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东坡先生迎接雨过天晴的喜悦。
我等凡夫俗子,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可以就着最美的阳光,洗衣嗮被、读书喝茶,然后把心头的阴霾,抛去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