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君和右君是一对双胞胎,在几乎毫厘不差的外表下,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左君是哥哥,天性乐观刚强,有很强的保护欲和责任感。而弟弟右君则从小便懦弱内向,他唯一会做的事情似乎只有跟在哥哥的后面。
这一对双生儿长相极其漂亮,从出生伊始,每个见到他们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若是有谁不幸和他们对视,那人此后的人生便会就此沦陷在两人四目的幽暗魅惑里。那是怎样的两双眸子啊!乍看清澈如林间清潭,然而当人情不自禁的走近,才会惊觉在那温暖清冽的包裹之下是怎样让人窒息的妖艳深渊。
所有不自知的美都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所有不自知的美也都是最无法被普世法则所容忍的。
兄弟俩的童年只能用坎坷二字来形容。他们生来便没有父亲,三岁丧母,之后的人生便在福利院与不同的家庭间辗转。每一对来挑选领养儿的夫妇总是会先被左君和右君所吸引,若是不介意孪生男孩的话,兄弟两人便是首选。而且时时还会有争抢发生,几对夫妇同时要带他们回家这种情况在福利院已经不是新鲜事。
兄弟俩异体同心,在挑选父母的时候,从未有过异议。时间久了,福利院也摸清楚了两人的口味。他们唯一的要求,似乎只有养母的相貌。
福利院见过他们生母的照片,她有着和兄弟俩一样的眉目。这样的女人,也是注定无法一生安稳的吧。福利院的老院长曾经这样感慨过。
所以两兄弟点头应允的去处,全都有一个美艳温柔的养母。旁人倒也理解,还是要找自己妈妈的影子啊。
然而就像是有诅咒一样,每一次看似愉悦的离开福利院,都伴随着不久后无奈的回归。那些收养过左君和右君的家庭,男主人最后全部都会悲惨的离世。然后,或者是早已方寸大乱的寡母,或者是其他亲戚代替已崩溃的未亡人,将两人带回。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只有福利院的老院长心疼兄弟俩,每次接回落寞的两人,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妇都在心底深深叹息着,再尽其所能的去安慰他们。
终于在兄弟俩14岁的时候,有人接走了他们。左君和右君永远记得那日,一位风姿绰约成熟优雅的女人走进了福利院。她看上去大约四十岁上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高贵与从容。一眼便足矣,兄弟两人对视一下,一起跑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外偷听里面的对话。
“我想领养一个儿子。”
“你自己吗?”
“是。我独身已久,这辈子也无意结婚。我的生活自给自足,到了这个年纪渐渐发现,生命中渴望的陪伴并不是来自伴侣的,而是来自能够无条件爱我的后代。”
“我已经看过你的背景资料,只要你不觉得辛苦,你的一切条件都符合我们的领养要求。”
“那就好。”
“你确定要儿子?”
“是。最好不要太小的,我不愿意请保姆,但也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还有这个精力去抚养小小婴儿。”
“我们这里5岁以下的男孩子比较多,不知年纪是否符合你的要求。”
“没关系,我去看看。”
听到房间里的两人站起来的声响,左君冲弟弟使了个眼色,他们迅速的回到了图书室。
老院长带着女人开始在福利院里一一介绍符合条件的男孩。当她们走到图书室的时候,左君临窗而立,透明的阳光勾勒出他年轻美好的侧颜。弟弟右君则窝在沙发里,捧着一本侦探小说全神贯注的读着。
老院长低声向女人介绍了兄弟俩,看着安静的两人,女人的眼睛亮了。
“就是他们了。”
“你确定?一次要带走两个孩子?”
女人点点头,微笑着走过去拉起左君的手。左君转过身来看着她,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像清晨的大海般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左君笑了,谢谢,他低声说道。
老院长有些释然的送走了这对孪生兄弟。她觉得,这一次,两个可怜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今生落脚的地方。
兄弟俩之后的日子羡煞旁人。这次的养母并不要求他们叫她妈妈,她单名一个澄字,她让两兄弟叫她阿澄。她送两兄弟去最好的私立学校读书,在物质上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假期则带着他们去各国游玩。
随着年龄的增长,左君和右君出落的愈发俊俏,每次母子三人出门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阿澄从来不会对他人隐瞒两个孩子是领养儿这个事实,两兄弟也跟随养母坦荡的面对他人惊异的目光。
白驹过隙,转眼兄弟两人即将成年。阿澄为两个孩子策划了盛大又私密的生日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在这个格外美好的初春夜晚,左君和右君对视微笑。终于成年了,除了喝酒抽烟开车,他们对即将开始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生日会后的清晨,如常醒来的两兄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你的脸!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喊道。在他们对面那曾经熟悉的面孔上,突然长出了诡异的面具。从最初的震惊反应过来的两个人同时奔向卫生间,却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更加诡异的事实。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自己,左看右看,都和昨日并无任何区别。用尽各种方式,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有对方脸上的变化,而对自己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则是一无所知。
两个人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阿澄并看不到两个人容颜的变化,但是这不重要,随着两个养子的改变,她的人生一样开始了不可逆的旅程。本来温馨平静的日常,现在仿佛失掉了平衡,感觉像是下错了一步棋,之后的每一步,都凶险无比。而且最要命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哪一步走错了。
阿澄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毫无嫌隙的孪生兄弟之间起了纷争。原本外向的左君现在好似脱缰的野马,遇事一味的莽撞不羁;原本内敛的右君则变得像失去了外壳的蜗牛,敏感变成了猜疑,自制变成了自卑。他们渐渐不再同进同出,左君越来越多的在外惹出暴力事件;而右君这边呢,阿澄已经不得不给他预约了心理医生。
兄弟两人仿佛各自失掉了依靠,那种曾经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的默契已经不再。某个时刻,两个人还是会习惯性的望向彼此,然而他们目光中那令阿澄无比怀念,也是让她曾经无比感动的支持与信赖,已经无迹可寻。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两个养子更加痛苦与彷徨。早已习惯在对方眼中寻找答案的两兄弟,现在再望过去,却只能绝望的看到惊骇丑陋的面具。左君再找不到内心的透彻与宁静,而右君突然面对无人引领的人生,则更是惶然失措。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左君和右君躺在各自房间的床上想着这些无解的问题。这面具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承受这般的命运?究竟何时,才能一切回归往日平静?究竟何为,才能卸下脸上阻隔了彼此灵魂的噩梦?
万般苦恼的阿澄,只能选择偶尔和当时的男友倾诉。在领养了左君和右君之后,阿澄很少再带男友回家。除了不想让旁人打扰自己和养子的相处,阿澄也隐隐察觉到了来自两个孩子莫名的敌意。这种敌意在最开始的时候尤为明显,当她第一次把兄弟俩介绍给已经交往了4年的男友时,坐在私人会所的小包厢里,她无法忘记的是弟弟右君下死力盯住自己男友的冷漠眼神。哥哥左君相对好一点,他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活泼,却也在发觉了右君的状态之后,用孩子气的方式努力缓和着气氛。
从那以后,阿澄极少再安排他们见面。而她由于那次对左君的感激,在两个男孩子里会更加偏爱哥哥一些。阿澄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偏心,除了自我安慰说这都是由于左君的外向性格,所以似乎显得她和他相处的更加轻松之外,她也会在平日的行为中刻意的平等对待两兄弟。
但是刻意毕竟不是发自内心的,尤其是对于右君这种敏感的男孩子而言,阿澄这样刻意的对他好,比无意的偏爱哥哥左君更加的万蚁噬心。
左君对此也略有感觉。一向粗线条的他,常年依赖弟弟右君在自己面前毫无遮掩的感情表露来判断当下的形势,进而替两个人果敢坚定的做出选择。右君这个样子对于左君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一次到了新的家庭,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外向的自己比较受欢迎。深爱弟弟的左君总是因为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感而对右君感到愧疚,这样的想法在天真的孩提时期落到行动上便成为了恃宠而骄。左君极力为弟弟争取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多的情感和物质,然而很多时候,这些在右君眼里却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得宠身份的炫耀,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残忍怜悯。但是右君知道自己的弱势,多年来乞讨者的身份让他也不甚在意利用自己的弱小去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无论他对哥哥左君的做法有何不满,左君都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信赖他的哥哥,也信赖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然而就是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兄弟俩十八岁的生日转天,被毫无头绪的打破了。
压抑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秋风萧瑟,阿澄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她发觉自己和男友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若非喝到微醺,她没有勇气推开家门微笑面对里面阴郁的空气。终于有一天,她在有了左君和右君之后,第一次住在了男友家里,彻夜未归。
然而即便偷得了暂时的安宁,阿澄心里却并不踏实。她的眼皮直跳了一夜,于是转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匆匆驾车返家。
到家的时候,她抬头看看,大房子里一片漆黑。她暗暗呼出一口气,她最怕兄弟俩彻夜不眠的等她。
阿澄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打开大门,然后她蹑手蹑脚的向厨房走去。然而刚刚走到厨房门口,她便再也挪不动步伐。
眼前的景象让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错开了地狱的大门。
右君低着头站在厨房正中央,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菜刀,躺在他脚下的,是满身血污的左君。
菜刀上血痕已干,右君愣愣的凝视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哥哥。左君的表情在清晨的微光中格外诡异。他双目圆睁,曾经颠倒众生的眼神此刻只剩空洞。然而他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如此惨烈的死法配上愉悦祥和的表情让阿澄浑身汗毛倒竖。
听到脚步声的右君缓缓抬起头看向阿澄。在对视的瞬间,阿澄身上所有想要呼救和逃离的力气全部被抽干了。她僵在原地,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都是哥哥的错。”
右君仿佛是在看着她,又仿佛不是。他突然开始一字一句的讲话,语气飘渺,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我真的阴郁到了令你讨厌的地步吗阿澄?你说,如果我没有这么内向,你是不是就不会讨厌我们,就不会夜不归宿?”
听着右君迟疑的质问,阿澄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右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说,好,反正你一直也都是和哥哥在一起比较开心些。你不用辩解,我都看得出来,我也习惯了。”
突然间右君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了强烈的恨意:“这张脸有我一个人顶着走就够了,不需要有着同样面孔的另一个人!就是因为有哥哥在,所以我凡事都会被比较,凡事都会比下去。他们都说哥哥是光,我是影,但是我凭什么要当他的影子!我是右君,我不是左君的弟弟!”
之后那股恨意又被如小孩子般的迷惑所替代:“哥哥刚才说的话,我不明白。赎罪,为什么要赎罪?我们犯了什么罪吗?他为什么叫我不要再执着于你?他的面具是怎么消失掉了呢?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呢?”
“可是不再爱你的哥哥就不是哥哥了。他为什么能够这么开心的跑过来劝我不要再爱你?即使不能脱掉这个面具又怎样呢?全是哥哥的错,不,不是,那个人不是左君,那个人不是我哥哥。”
阿澄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爱自己?什么面具?她真怀疑自己现在是被困在了一场噩梦中,无法醒来。
右君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了带着些许冷漠的正常状态:“所以我要让他清醒过来。可是我打不过他,他力气比我大。都说疼痛最能让人清醒,所以我想,这个应该刚刚好。”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菜刀,“原来人的身体没有那么软啊,我捅了好几下,才勉强刺进他的身体里。但那之后就简单多了,他疯了,不再爱你,还让我不要再爱你,他疯了。让疯子正常起来,我要多刺几下才行。这次,我终于赢了他了。不信你看,阿澄,躺在那里的不再是你们眼中弱小的右君,而是这个自称左君的坏人。”
右君抬起头,死死的盯着阿澄。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阿澄,现在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答应我,不要再去见那个男人了好吗?母亲是神圣的,而男人,只会去玷污这种圣洁。你知道我和左君为了守护我们的神圣,除掉了多少可耻的玷污者吗?你怎么在发抖?阿澄,别怕,以后我既是左君,也是右君,你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来守护你。”
阿澄绝望的看着右君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她开始明白自己到底陷入了怎样的一个噩梦中,她也同时隐隐感觉到,这个噩梦,大抵是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