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以后,我开了电脑放着朴树的《九月》,坐在床边轻轻打开一本茉茉写的日记翻看着。
没有前奏,第一秒的时候朴树低沉且略带嘶哑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北风从今夜开始吹起
我的心灯火闪闪忽明忽暗
怎么说起又怎能说清这漫长迷茫的夏季
当那聚会要散去时该谁远行谁不醒
And time pass by
And time pass by
看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舞步如梦恍惚
醉的人们呀举起杯笑着眼里都是泪
谁在晚餐后老去像迷雾里我的心
My life is in mud
My life is in mud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stop me
Do you believe me
Can you feel me So far so near
So you lead me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stop me
Do you believe me
Can you feel me So far so nea
So you lead me
Can you help me Can you lead me
Can you lead me
一首歌的时间,我还没能看完一篇日记。
没有急着读完,我轻轻合上日记本走到窗前,想起一个很久前就约定老死不相往来的异性朋友说过的话:
如果在今后的岁月里,你能有幸成父母以外某个人生活的重心,请不要萌生任何引以为傲的念头,因为她已经放下她所有的骄傲与矜持,把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动动手指就能毁掉她的一切,可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就再不配拥有幸福。
温院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别担心,会回来的……”
我点头:“嗯!”
“当初我的情况比你惨多了,你嫂子娘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逼着她嫁给了别人,那时候我是真的疯了……”温院长拍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支烟,“后来我恢复正常的那天她带着女儿来这里找我,说她已经重获自由,她嫁的那个花花公子在吸食毒品后飙车,结果酿成了一起四死九伤的恶性交通事故,自己也当场殒命。她的父母也想明白了,再不干涉,虽然我们浪费了很多的时间,但余生还很长,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关键是要和对的人在一起。”
“后来呢?”我问。
温院长:“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直到现在都相敬如宾。”
我知道他是在劝我看开些,于是我笑了笑说:“真好……”
温院长:“赵大夫不是没谱的人,从她来这里到现在,我还没听谁说过她一句不好,对外人尚且如此,对你更不会有错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转移话题:“那几个病号怎么样了?”
温院长想了想:“问题不大,目前刘医师和不流院长正在负责他们的精神康复工作,赵大夫的工作暂时由一鸣院长代理,明天新的大夫就会来报道了。”
疯人院里一切如常,除了我的心日渐被寂寞填满以外,就是新旧病号的面孔交替出现了。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阳光很暖,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还残留着几片枯叶,微风拂过,叶子轻轻摇曳着。
我坐在住院楼门口的长椅上,身旁是酣睡的层层和叨叨。
从茉茉离开那天起,我也养成了每天都记日记的习惯。
不,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写了一封封不知道该寄往何处的信:
茉茉,今天是你离开后的第八十二天,最近几天阳光一直都很好,冬天到了,不知道你所在的城市有没有降温,有没有下雪,不知道你有没有及时添衣。从前你在身边的时候我从未如此敏感的感受到季节的变换,直到前几天夜里小雪初降的时候我才搞明白为什么我会冻得夜里睡不着觉。
于是我去市里的大商场买了电热毯和厚被子,又回家拿了保暖内衣什么的。
原来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你已经默默准备好了一切。
现在,我每天只看你一篇日记,很仔细的看,而且只看一遍,我怕看太快了会忍不住要多看一篇。
好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咱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这些点点滴滴却占据了你一多半的生活,对于我的冷漠和忽视,你从未抱怨过。
茉茉,我是一个不及格的丈夫,却幸运的拥有一个满分的妻子。
层层和叨叨最近都很好,温院长、不流院长他们也都很好,他们会在不经意间提起你,提起从前的一些事情,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暖阳般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盛放。
期待你早日康复。
…………
鞭炮声过后,残留在屋檐的白雪折射着春日里温暖明亮的阳光,那是最像希望的光芒;
立春惊雷响彻,屋檐下有燕子筑巢,院子里的桃树上跳动着啄食青桃的喜鹊;
霜降前一天的下午,温院长带着全体医护人员将院子里那几棵柿子树上金黄色的果实摘下来大半;
冬至大雪,叨叨趴在我的肩膀上好奇地看着我在硬皮手抄本上勾画着它看不懂的线条。
时光在疯人院里静静流淌,从过去流到现在,又毫不停歇的带着我奔向未来。
转眼,十载的光阴从笔尖上消逝,层层已经老到除了吃饭晒太阳再无其他爱好,叨叨的子孙也遍布了整个疯人院,这个家族自觉承担起了清理每天产出的剩菜剩饭的任务。
又是连绵几天的阴雨。
几个病号办理了出院手续,和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
院门关闭,抑制不住的失落感在心中翻涌着,而我却只能转身朝住院楼走去。
经历过那么多次离别,我仍旧幼稚。
走了几步,身后响起院门重新打开的声音。
虽然没怎么经历过前一波病人出院后一波病人立刻入院的情况,但这么多年来,时光已经将我的心打磨得再无棱角可供好奇攀爬。
浑不在意的继续往住院楼走去。
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刘子安!”
这声音犹如高压电流般,在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间里流变我的全身,所有的神经元都在这一瞬间缩紧,随后绽放开来。
手里的伞轻轻落在地上,雨水如流毒般贴着我的面颊肆意流淌,使得我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吃力的转过身,双脚却不听使唤的再无法挪动半分。
撑着雨伞的女子微笑着朝我走过来,在距离我不足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雨伞轻轻凑过来,将我们阻隔在雨幕之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