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我租的房子路边,有一排地摊。一个个小推车,卖各式各样的小吃,煎包、凉皮、冷面、麻辣烫、杂粮煎饼等等。因为在学校旁边,老顾客都是学生,所以物美价廉。
我最喜欢吃的是一家叫“鹏记”的炒饭,推车是用三角铁焊接的车身,铁皮做的车面,车前有块用广告布打印的大菜单,上面密密麻麻,有几十种搭配。我每次去都点青椒鸡蛋炒饭加海带丝,久而久之,老板夫妻俩就熟识了我和妻子。他们两个很朴实,老板话不多,只是见他端着铁锅不停翻炒;老板娘略显活气,经常夸我和妻子长相标致,心地善良。一份炒饭根据配菜不同,从5块钱到8块钱不等,他们俩就在仅有的一盏电瓶灯下,不停地配菜、翻炒、打包中挨到深夜。路边摊的生存完全看城管,严查时他们只能东躲西藏,甚至连续几天都看不到他们摆摊。有时候周末他们儿子会过来,还很小,才上小学。老板娘趁空教他做题,她笑着说:“平时没时间管他,周末才能让他过来。”这孩子倒没什么特别,只不过,看到这一家子,我仿佛回到了那些暖冬深夜。
那时我上初中,爸妈因为厂里效益不好,就出来自己做小生意。我们夏天在一个大排档夜市广场上卖冷饮,但北方的冬天还是太冷,又在户外,吃了冷饮怕是要冻住别人的嘴。爸妈就找人焊了一个两轮的推车,上面架玻璃框,装一个节能灯管,卖冰糖葫芦。
我忘记了是怎么开始的。只记得他们俩熬了一锅又一锅糖稀,试验了很多次。失败了就总结经验教训再开始,有时候意见不合免不了拌嘴。他们俩心思细腻,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可口。并且老爸还记录了各种添加剂的配比,精确的用量极大保证了口味的稳定性。我们有很多品种,销量最好的是纯山楂的,还有巧克力、豆沙、橘子、圣女果、猕猴桃等等跟山楂参在一起的,价格从两块钱到4块钱不等。我们做的糖葫芦全都是用刀子割开去核的,有时卖的好,从家里准备好带过来的不够用,老妈就现场在车子后面加工,老爸开火熬糖稀,很是忙碌。
平时要上学,所以我都只能跟爷爷奶奶呆在家里。等到了周六,我下午就跟着他们俩一起出摊。老爸开着辆电动三轮,我和老妈放两个板凳在车斗里坐着,摇摇晃晃,满载着山楂、白糖和其他用品。最期盼的就是晚饭和宵夜。马路正对面和旁边都有卖早晚餐的,我们这儿吃的一般有胡辣汤、粉浆面条、小米稀饭,搭配的有韭菜盒子、烧饼、小笼包、葱油饼、油条等等。我最喜欢吃胡辣汤,有时也试下粉浆面条。到点了我便跟老爸去吃,带着不锈钢的饭盒,吃完给老妈带回来一份。
“酒足饭饱”之后,夜幕已经完全拉下来,路上川流的车辆、路边说笑的行人、璀璨五彩的霓虹,组成了夜晚的风景。但我们这儿,冬天夜晚的温度要降到零下,所以人流和车辆一会儿就稀疏了,只剩下各色灯光孤单地挨冻。若是碰到刮风,天刚黑,路上就像宵禁一样。周末相比平时,还是会热闹些,糖葫芦卖的也多些。时间久了,经常有些老顾客过来,有的还是上年的老顾客。糖葫芦这种东西,只能在冬天,裹在外面的糖才不容易化。这些人隔了春夏秋三季,还这么惦记我们的糖葫芦,我都佩服了。因为糖葫芦会慢慢融化,所以盛糖葫芦的盘子上总有一摊糖水。老妈略带洁癖,隔一会就要换个干净的盘子,不停的洗盘子。而老爸是个很喜欢听音乐的人,那时彩屏手机才刚上市,听歌用的都是mp3。他耳朵里塞着耳机,陶醉着,时不时哼唱两句。因为是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风很大,我们三个人裹的很严实。但是我们摊子正上方刚好有一盏路灯,黄色的灯光洒下来,觉得温暖不少。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说笑着,度过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冬天的前半夜。
夜深了,糖葫芦还剩几串,老爸鼓励我说“再等等,马上再卖两串就收摊”。的确,这个东西是放不到第二天再卖的,卖不出去只能丢掉。我点点头,内心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又过了会,老妈发话了,“不等了,好不容易孩子来,收摊,去吃张宏烩面。”欣喜难以言表,终于要走了。我是个对烩面情有独钟的人,想都不用想,这在我吃的排行榜中是第一位。“张宏”是开这个小面馆的老板,个头不高,皮肤发黑,长方脸,每次来都看他在厨房里忙活着。我们这儿特别多的小饭馆是老板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的,像“老杨烩饼”、“买妞夜市”。老爸进门就喊到:“张宏,一份凉菜,两大碗烩面分成三碗。”他在厨房里回答:“中,坐吧!”凉菜是豆油皮、千张、豆角、莲菜、面筋、花生等各色素拼,有时吃的起劲,我们便要两份。他们家烩面汤浓、入味儿,面拉的劲道、又薄,关键是清真的(我们是回民)。我们围着一张小桌坐下,随便侃起来。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三碗烩面端上来,我享受的往嘴里扒拉着,时不时地叨口凉菜,窗外是一片肃杀。
对面过来一辆车的远光灯闪了我眼睛一下,我回过神来,正巧从侧边小路汇入一辆三轮车,一个男人在驾驶,车斗里拉着一个女人和孩子。车窗里结了一层雾气,我打开暖风,又深踩了一脚油门,留那一家人在身后,在寒风中,说笑着,挤在一起,颠簸地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