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帝国犹如一架庞大而又同时保持高速运转的机器,当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发出自己的声音时,所有人就必须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服务,为他的意志服务,容不得半点忤逆。
猛虎出声,万兽都要沉默,何况真龙呢?
钦天监是整个帝国至关重要之所,可观星象趋寄吉避凶,搜集天下龙脉,主国运兴衰。每当天下有什么大事发生时,钦天监都可靠星象轨迹来提前预知,为整个帝国减少损失。
每一代钦天监监正都擅长术算、占卜,尤其是本代钦天监监正,袁天师,更是一代奇人。
战国时代,纷乱四起,袁天师本为一国道教执牛耳人物,可他看出紫薇帝星所在之处,挂冠而去,又以面相之术,寻出当今天子,忠心辅佐,为其堪舆点穴,累验不爽。在圣上征伐途中,善观天象,勤查地势,又精人心,立下了赫赫功劳。直至当今圣上功成,一统战国群雄,本该领国师一职的他,径自来到前朝钦天监之处,在此落根,圣上苦劝多次无果,只得随他而去,不再多加束缚。
平日里,袁天师也极少露面,经常坐在钦天监最高处的一座小房子里,在旁人看来及其重要的年号更替以及历法变更,他都交由他的师弟处置。
而本次推算出扬州危机的,正式袁天师,也幸得他推算出这一时间,不然人间大劫,恐提前到来,根本不会留给人间准备的机会,人间,也将是一片汪洋苦海。
所以李道长对此虽是无奈,也只能接过师兄的这一副担子啊,毕竟,不能耽误师兄更大的事 啊!
“李道长,有礼了!”年轻读书人礼节性十足地拱了拱手。
“得,打住,咱们之间还这样你就太见外了,打我脸不是。”这声音听着不想什么庄重肃穆的道家高人说的话,反而像哪家王府中在街上晃荡的二世祖,痞性十足却又没那么让人讨厌。
年轻的读书人轻笑一声:“要是让外人知道,帝国重地,竟是有你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负责, 恐怕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非要死谏皇上换了你啊。”
“那就让他们撞去好了,看见那韩老儿就来气,抬棺劝谏多少次了,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听说他前两天又纳了一房姨太太,才十六岁,真是为老不尊。”挽着道家发髻,戴着鱼尾冠的年轻道人,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可说出的话,却足以震翻一群人啊!
“你这话被韩御史听见,估计他连拿那上朝笏板砸你的心都有。”年轻读书人面色轻松,神情如常。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苏学士不是嘲笑他‘一树梨花压海棠’吗?老不羞竟然还洋洋自得,真是笑死我了。”李道长满脸不屑,“你也是厉害啊,不声不响回了趟家,就抢亲了,就这,圣上竟然都没罚你,啧啧,莫非你真是那皇帝老儿的亲儿子?”
“停,打住,说韩御史就行,说我干啥。我可没惹你。”读书人苦笑不已。
“说吧,什么事,你这种大忙人,平时可从来没空来看看我啊,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了,一股穷酸气。”李道士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可不像是看守一国国运的李大道长说的话,看来你那位师兄最近给你的压力不小啊。”读书人反唇相讥。
被说破心事的李淳风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拉得老长,转瞬间又换上一副极其谄媚的面孔:“大哥,你是我亲大哥,你行行好,劝劝我师兄吧,我实在快要憋疯了,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都不能去,你跟我师兄说说,他也只会对你和皇上的话会略微重视一点了。”
“哦?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弟弟,丢不起那人。”瞧瞧读书人的嘴,真是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袁天师自有其考量,圣上都难劝他,我可没有那个本事。”读书人面带笑意,怎么看怎么带着一点得意。
“唉,每天还要教那些笨蛋勘测星象,真是烦死了!”李淳风捂着脑袋头疼不已。
什么笨蛋,那可是最为契合星象之道的读书种子,天赋心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到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不过也难怪,在他眼里,能称的上天才的,大概也就他的两位师兄了吧,只可惜,其中一位,早就不知所踪了。读书人心里苦笑,却又无可奈何。
裴行一直在床上昏迷着,这一昏睡,就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可能他本人也很久没有这样睡着过了。
他也隐隐约约地理解了老李的做法,可仍是不想原谅他。他忽然想起来,老李昨天的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啊,又为何在这个破旧的小山村里混吃等死呢?
他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壳,想不清楚便不再多想,想必那等人,也不会在乎自己这么一个无能之人的小小怨恨吧!
“施主,你醒了。”裴行这才发现小和尚和小狐狸两人还在屋中呢,两人就坐在桌旁,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小师傅,你们……”裴行心中翻涌起热流。
“饿了吧,我刚煮了粥。”小和尚面带微笑。
裴行本想说不饿,可昨天夜晚实在力竭,加上昏睡了快一天一夜,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得改口说:“谢谢小师傅。”
“不客气,师傅说了,出家人,出门在外,能帮一手是一手。我佛法低微,能帮助你的,实在有限,十分抱歉。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虔诚作揖。
小狐狸在一旁默叹:唉,小和尚啊,你怎么这么傻啊,哪有帮助别人还嫌自己帮助得不够多的呢?又怎么会有你这种因为帮得不够多而感到自责的人呢?
裴行想撑着去自己盛粥,他刚勉力下床,小和尚便已盛好了放在桌上,然后过来搀扶着他坐到桌旁,一步一步挪到椅上后小和尚便不再言语,抬头看着屋外。
屋外雷雨过后,青青草滴上还有着露珠,雷霆本应是毁灭之力,可却伴随着充满生机的和风春雨,实在是费解至极!
裴行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还带着温度的粥,想着自己母亲在世时,会在旁边劝勉自己:“慢慢吃,慢慢吃,不急不急,慢慢来。”音容犹在,斯人远去。
他吃粥的速度很慢,却很认真,他想到父母离世后村人的帮忙,想到老村长多次对自己的苦口婆心,想到乡人们一次次地关注着自己,想到老李的那顿痛骂还有小和尚的那番言语,本来以为无人关注的自己,其实还是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自己的。
还有她,她离去时,到底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失望啊!
明明有这么多人在挂念着自己,自己却一次次地……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啊!
好在现在一切,还不算晚,世间万物,死生之外无大事,既然跨过了这个槛,总不能让父母在九泉之下还为自己担心吧,让自己的父母死后都因为自己不得安宁,这才是最大的不孝啊!
至于那老李,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头疼!
“这是个好苗子啊,前辈怎么没想过将其收入门下?”远处青莲剑仙依旧一边潇洒地喝着酒,一边却又对着正在挖耳屎的老李摇头不已。
“你懂什么,这时候我上去收徒,岂不是自跌身价。”老李一脸鄙夷,怎么那一脉的弟子都这么蠢呢!
“哦?那前辈可别怪我捷足先登啊!”青莲剑仙一脸坏笑。
“小十二啊,你觉得,咱两打一架,你胜算多大啊?”老李语重心长。
青莲剑心狂灌美酒,有这么说话的嘛?这不是欺负人吗?饶是自己在天下公认杀力无匹,可也得分跟谁比不是?老前辈,就是不厚道啊!
“你说,这小子,要是看着自己刚拜的师傅,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血窟窿乱窜的,那也不太好啊!”老李笑嘻嘻的,一脸的慈眉善目,青莲剑仙怎么看怎么觉得老奸巨猾!
他只能掉过头去翻白眼,还不能让老李看到,这剑仙当的,憋屈!
老李心里则在想:“刚把姓裴那小子刺激得不清,指不定怎么恨老子呢!不急,慢慢来,闲来无事,调教调教弟子,有益身心啊,但是你小子想占老夫便宜,那还是做你的春秋大梦把!”一念至此,不由哈哈大笑,对着青莲剑仙说道:“小十二,女儿红不错,再来两坛。”
青莲剑仙很无奈,却又不得不照做,下次补充自己的酒水,估计得到江州城了吧!“两坛没有,就两口。”
小和尚和小狐狸看着裴行已经平静下来了,聊了几句后,发现他已重新有了生的希望,十分欣喜,也对接下来的旅途再次关心起来。
小和尚问道:“小狐,还有多久啊,咱们到底要去哪啊?”
“快了吧,只是方向我也不太清楚啊。”小狐瘪着一张嘴。
“你们要去哪里?”听得她们二人闲聊,裴行忍不住问道。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看向了小狐狸,小狐狸朱唇轻吐:“江州。”
“往西再走一百里,便是江州城了。”裴行笑道,
“你怎么知道?”小狐狸不解。
“她是江州的。”裴行语调依然平静。
小和尚与小狐狸沉默了,裴行笑道:“不碍事了,都过去了。”
江州城中,街上夜深人静,百姓熄灯安歇,而那城中有一楼,依然高朋满座,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胭脂声色沁入人心。
在场众人酩酊大醉,有一青年人,身穿便服,满身酒气,从旁人不断的恭维声中,可知此人,正是那江州司马。
司马大人酒至酣处,赶走那场上舞女,命那乐师伴奏,自己上场舞剑,众人纷纷叫好。
配合着那激扬的奏乐,司马脚步凌乱,豪情吟诗:“我曾年少争缠头。”有人听此,哈哈大笑,起身赞到:“说得好。”
司马手中之剑转而倒持,继续吟诵:“亦曾笑雏龙鳞窄。”
司马大人不待众人起身较好,又急速吟道:“我曾醉酒鞭名马。”双眼迷离,似在追溯。
“亦敢与鲲鹏夺海。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坐众人,无一敢言。
“醉了,醉了,老夫醉矣。”江州司马将剑一扔,就那么躺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而那些没醉的人,脸上都流出了冷汗。
醉卧在地的江州司马心中所思则是:只可惜,而今少年不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