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峰先生在他的《花火》专辑中收录了这么一首歌：《妈妈》。然而，他并不是要歌颂他的母亲（写给他妈妈的歌是另一首《母亲》），他不过是借用了“妈妈”这个我们在幼时都十分依赖的意象，以表达他对失落的世界的态度。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在副歌部分：“妈妈，你听见了吗？妈妈，帮帮我”。为何一个已经如此长大的成年人还要回到“母亲的怀抱”？正是因为这一回归的不可能，才使得对这个生活意义的失落感、孤独感表达到最佳之状态。

    一、两种走出失落与孤独的思路

    在此并不是为了推荐这么一首歌，而是借这首歌中的我们每个人都必然经历的一种情感状态来反思我们的生活。而反思的重点就是：当我们感到失落以至于绝望的时候，生活的出路到底在何方。无论是文学家还是心理学家都谈到了孤独，失落等负性情绪，他们解决的办法有两种思路：1、否定孤独等负性情绪，他们鼓励人们积极向上，提出诸如扩大交际范围、自我激励法等，这种思路简单普遍一些的被称为心灵鸡汤，而稍微复杂一些的会引用一些心理学理论，而信奉此则自称为乐天派。2、承认孤独在某些情况下是有利的，比如宣称一些享受孤独，孤独的人是自由的、安静的。这种思路乃是通过在不可逃避的孤独中寻找某些积极的因素（如自由、享受）。借此削弱负性情绪带给人们的消极影响。

    对于第一种思路，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这也是大部分“普通人”用来抑制孤独、失落等负性情绪的方法。他们以心灵鸡汤来激励自己不断的保持活力，最能典型的就是：人这一辈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说实话，她十分的富有拼搏精神，仿佛什么东西在她面前都是一个挑战似的，可是说实话，我有点为她担心，因为我知道，在心理学意义上而言，许多人表面上坚强乃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那么，假使有一天，我的朋友突然发现以前拼搏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意义（原先的意义失落了），那结局又会是怎样，或许她会告诉自己：再长的路也有终点或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为黑暗的。这实质上乃是一种自欺。所谓心灵鸡汤，乃是用空洞而无内容的语词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感，或者是通过歪曲一些理论（或是把理论用在其生效的范围之外，如上面两句粗体鸡汤）来使人保持一种强烈却又脆弱的情绪。之所以说强烈乃是指每次阅读心灵鸡汤总是会产生一种奋发向上的情绪（这种情绪乃是平地而起，类似于泰山坐落于一望无际的平原而显得高大，这种强烈感乃是在未阅读与阅读的差距中得来）。之所以说脆弱，乃是相对于这心灵鸡汤的“功效”而言，我们并没有看见这心灵鸡汤使得人们不再感到孤独、失望甚至是绝望。

    而对于那些自称乐天派的人，他们表面上很好的解决了孤独和失望的复归问题。因为他们的确做到了对大多时刻的负性情绪进行了某种自我调节，他们不会对命运给予他们一些“不公平”的事件而失落，他们不像那些依靠心灵鸡汤的人需要在某种负性情绪状态找到一两句心灵鸡汤以抚慰自己的心灵。可是这同样也是自欺――不，更明确的说这是一种逃避，妄想通过忘记悲伤的事情来躲避悲伤、绝望等负性情绪是不可能的。我记得我曾经摘录过这样一句话：在我的痛苦都还没有看到尽头，你却要为我的眼泪设置一个极限。无论是怎样的乐天派，都终将会有一件其承受不了的事情在他身边发生，以至于他无法使自己忘记这悲伤。等到这一时刻，就不仅仅是这一悲伤的事情无法被忘记，反而使之前自以为忘记的悲伤全部复归回来。一个假装能忘记一切痛苦的人，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忘记，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痛苦。

    对于第二种思路，则是一种更为隐蔽的逃避方式，也就是说，这实质上也是一种自欺。首先，第二种思路乃是少数人的思考方式（当然，由于近些年来此类文章的普及，许多自己本就孤独却想要离开这一状态的人发现了这种方法并得到一些同类人的响应，然始终是少数人）。之所以说是自欺，乃是他们发现第一种方式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发现自己没办法不悲伤、失望，人们乃是被“抛入”这样一种境遇之中。因此，他们表面上承认了孤独、悲伤之不可避免，可是在他们的内心却仍然是第一种思路的态度，即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样的负性情绪状态。所以，他们表面上是享受孤独，可是实质上确实在享受“享受”本身，即享受他们逃离了孤独这样的状态（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臆想的）。假使，现在给予他一个远离孤独的机会，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去抓住这个机会。之所以说是逃避，乃是说其实这样一种思路并没有真正的面对孤独本身，当他们孤独的时候，他们会安慰自己孤独是自由的，而不是直面孤独带来的空虚感。我们知道，这样一种欺骗是不会长久的。

          二、这是唯一的结局

    这一节与下一节主要是对《妈妈》的歌词的理解，以下的理解首先是具体化上一节中两种思路的做法，并且我希望能在这一理解中寻找到真正走出负性情绪的道路，哪怕仅仅只是路标，而不是以一种自我欺骗似的方法认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孤独、悲伤。

歌曲的副歌部分我在首段就已经解释了，在此主要理解歌曲的主歌部分：

妈妈，我是那么孤独
孤独得像路边的一块儿石头
没有伙伴没有情爱
灵魂的大门快要关闭
我彻夜地在街上游荡
那感觉让我忘了自己
我狂饮暴醉至天明
因为我害怕那致命的夜的清醒

    我们首先就会陷入孤独、悲伤等境遇，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因为我们（按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是被“抛入”到这个世界之中的，因此，我们的命运就必然的要经历人世间的种种悲伤与痛苦。而由于人的天性（趋善避恶），人必然要反对这样一种境遇。那么，最简单同时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忘了自己。彻夜的在街上游荡以及狂饮暴醉至天明都是一种忘了自己的方式，然而，汪峰先生也说明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害怕那致命的夜的清醒。可是人迟早是会清醒的，无论你是借酒来忘记痛苦，还是用心灵鸡汤来忘记痛苦，最终的结局都是会清醒。而一旦人们清醒过来，不用其他人言说，自己就已经十分清楚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实在逃避那痛苦罢了（而且是以一种自欺的方式逃避）。酒和心灵鸡汤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酒在一定时间之后就会醒，而心灵鸡汤则需要一个自我领悟，即在下一次悲伤之际领悟到不能够逃避了。乐天派其实就是心灵鸡汤的2.0版，而且这种欺骗显然更加难被去除。而唯有当某件事情泰国悲伤以至于乐天派都无法承受之时，方才有可能领悟，可是这同时也意味着危险性，因为一个无法承受痛苦的人也许会崩溃。

妈妈，昨天凯茜从我这儿走了
我知道我还爱她
她说我就象粒空中的尘土
她不能再和我一起飘飘荡荡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结局
一个美丽的结局
所以我一定会面带微笑

而内心在深深的哭泣。

    前面四句依旧是写悲伤的具体境遇，然而，汪峰先生的接下来的四句话却十分出乎意料。我知道这是唯一的结局，这一句表明了我之前的观点，我们无法逃避我们被抛入悲伤境遇的事实。如果说上一部分是汪峰先生对第一种思路的诠释，那么这一部分便是对第二种思路的说明。二者的区别，就是承认悲伤乃是无法避免的。一个美丽的结局，这一句似乎是自我的欺骗，因为这（被女友抛弃）绝不会是一个美丽的结局。所以我一定会面带微笑，而内心在深深的哭泣。这两句话却表现出与第二种思路不同。从内心深处的哭泣，我们可以看到实质上汪峰先生是绝不是像声称自己在享受孤独的人一样，而是一个嘴上说着这是一个美丽的结局而内心却深深的哭泣。那么，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汪峰先生是处于一个矛盾之中：他要面带危险，却又没有逃避痛苦。而这矛盾之中便蕴含着超越悲伤与痛苦的因素。

    一直都在强调的是，悲伤与痛苦是无法逃避的，这是唯一的结局。那么，我们超越悲伤和痛苦并不是之后再也没有悲伤，而是指使得这个结局最后变成一个美丽的结局。这就是说，如果把之前被女友抛弃的解决说成是美丽的结局便是自欺，而通过直面这结局，使之后的结局变成美丽的结局即是真理之路。

  三、我们终将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我们说汪峰先生在第二部分主歌歌词中虽然有那么自欺的嫌疑，但是毕竟与一、二种思路不同的是，他承认了自己无法逃避悲伤，也使得自己没有去刻意逃避悲伤（他为之发自内心的哭泣了）。那么，这就为直面那空虚和悲伤提供了可能：

妈妈，我想到过死
别担心 其实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孤独一人的感觉
无人问津强颜欢笑
像一个找不到家的方向的弃儿
妈妈，我不能回到你的怀抱
因为我们终将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会对你说出我的痛苦
因为那是我最后的坚强

    前五句需要理解的只有一个字：死。说起死亡，或许每个人都会害怕平白无故的提起这个字，因为“畏死”乃是人的最基本的情绪。在正常情况下，死乃是意味着一种终结，因此，在幸福的时刻（或者一般情况下）这终结看起来是不幸的，而在负性情绪乃至于无法承受之孤独、绝望面前，这终结却看起来是一种解脱。但这样一种解脱我以为乃是一种脆弱之表现，妄想通过这样一种终结去解决所有烦恼其实乃是最后一种手段，这与通过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快乐在形式上是一致的，只不过是换作了通过伤害自己（终结自己）来使自己快乐。

    这部分的后四句，我以为乃是这首歌中透露出来超越那两种自欺式的思路的态度。之前，我们说过为何一个已经如此长大的成年人还要回到“母亲的怀抱”？那么，汪峰先生在这四句中就回答了这一问题：我不能再回到你的怀抱。这就是对这种家或者共同体的否定，而选择直面空虚与痛苦――我们终将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这是真正的面对空虚，是真正意义上的“享受孤独”，而不是在孤独中欺骗自己孤独乃是自由的。痛苦就是痛苦，孤独就是孤独。我们要正视这样的痛苦和孤独，而不是把这些负性情绪进行伪装。唯有正视这痛苦与孤独，我们才不会沦落到绝望的境地。

妈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都会凝视着深蓝色的夜空
我真想是那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有无数个同伴
每当那失落的感觉包围着我
我都会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是我抛弃了这个世界
还是它抛弃了我。

这一部分我以为乃是对上一部分的那句像一个找不到家的方向的弃儿的具体化。我曾经用伦理学来分析过这一句。大致就是说，我们作为人的天性就是需要一种如家一样的“温暖的港湾”，每当我们迷惘，失落与惆怅的时候，我们都会去寻找一种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我们能够得到认同，我们会有如家一般的归属感。可是这共同体的状态乃是消灭个人之本质，使我们沦为常人（海德格尔语）。在这家中，我们丢失了自己，最终被这共同体所控制。这便是异化。就实体意义上的家而言，许多孩子已经被父母的期盼所牵制了（这些孩子不是成为自己，而是成为父母希望的自己），就更别提那抽象的共同体了。

而这一部分的同伴、被抛弃等字眼正是对共同体，对一种温暖的家的欲求，是在迷惘而找不到家的方向的状态之下显露出对这种家复归的欲望。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实际上这又回归到了第一、二种走出痛苦的思路中去了。

四、结语

    在第一节中，我们说明了那两种态度实际上乃是自欺或者说是逃避，这两种思路并没有真正直面痛苦，因而是避免不了一件事的，即失落――意义的失落，在情绪上表现为绝望。迟早他们会发现又一些事情是无法承受的，迟早他们会明白痛苦的避免不了的，迟早他们会知道自己享受的不是孤独，而自己自然是害怕那些负性情绪的到来的。试图逃避那些无法逃避的痛苦，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一旦发现逃避不了）。

在二三节中，通过对《妈妈》主歌歌词的理解，我们发现在负性情绪到来之际试图走出这种情绪乃是作为人的天性。也就是说，这种自欺乃是人不可避免的。那么，这就是说，即使我们直面痛苦也无法走出痛苦，那这样一种直面有何意义呢？

显然，正如之前一直强调的是，我们乃是被“抛入”这个世界之中的，因而，痛苦与孤独等乃不是由我们选择的，可是我们能够做的是消除或者说尽量减少这些负性情绪带给我们的影响。逃避不是办法，而只有明白逃避是不可行的时候，我们就越发的明白只有直面痛苦才能消除痛苦的影响。这种直面乃是真正的直视，即了解我正在处于痛苦之中，并且明白这痛苦乃是我必定经历的。值得注意的是，这必定要经历的不是在内心告诉自己风雨后必定又彩虹，而仅仅是经历这痛苦本身。而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不至于在气候重新为掩盖的痛苦而痛苦。

许多人在孤独和痛苦面前假装自己很好（虽然他自己会认为不是在假装，而是坚强的体现），可是总有一天，这些自以为被遗忘的痛苦会在某一时间被重新发觉。正如某个人在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后，开始一件一件数着自己人生中的曾经痛苦一般，他们经常强调的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会明白我度过这么多痛苦的生活。最终他们又重新欺骗自己：一切都会好。于是在下一个数着自己悲惨事件时把这一件也加上去。周而复始。

而唯一的拯救乃是“陷入”痛苦与孤独之中，才能真正从中“走出来”，即明白这是唯一的结局，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这是一首关于令人感到绝望的歌，但是却又显露出来某种超越这种绝望的内在力量，这也就是汪峰的歌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力量的体现。能够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这并不是说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去适应这个世界而进行虚假的拯救，而是使自己和世界都适应那真理才是真正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