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是一座容易被人遗忘的城市,“北书”是这座城里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一个24小时阅览室。而总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荰苼,是这里的常客。凌晨两点半,荰苼习惯性地坐在了“北书”雅致的书桌前,是的,她把那儿当自己的书房。昏黄的灯光下,荰苼盯着空白的电脑屏幕,用她冰冷的手指敲下深藏多年的故事:
荰苼第一次遇见淡存,是十三岁的时候。
虽是九月,却阴雨绵绵,风声呜咽,仿佛预示着,这一场相遇的结局,注定是别离。人群中,淡存四处张望,像是在主动寻找一份羁绊。她的眼睛停留在了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儿身上。
原本发着呆的荰苼,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眼一抬,双目对视,荰苼见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泛着纯净的光。
书桌前的荰苼打了个寒颤,望着几米外被灯光照得暖黄的木头门,暂时停止了书写。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用合适的语言来描述她和淡存的相遇,就像她不知该怎样描述她们的别离一样。
“吱呀”,“北书”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绛紫色长大衣的女子,女子与荰苼双目对视,慢慢走到荰苼面前,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问候:“Hi,荰苼,我是淡存。”
是啊,荰苼想,第一次遇见淡存,她就是这样,慢慢走到自己面前,轻轻对自己说:
“Hi,荰苼,我是淡存。”
十五岁的时候,荰苼曾经问过淡存,她们第一次相见,为什么淡存能那么准确地念出荰苼的名字,那样难念的名字。淡存笑着说:
“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亲切熟悉,好像前世跟你共度过很长的年岁。于是,我就在你签到时故意插在你后面,偷偷记住了。”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字念‘du,sheng’?”
“因为……我是天才呀……”
荰苼笑着朝淡存头上打去,也就不再追问。
自从淡存那样莫名地向荰苼伸出友谊之手后,她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荰苼对淡存说,她是她上初中以来交到的第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淡存每次听到这类话,总是笑笑,也不回应。
但她一直陪在荰苼身边。
生病了,她给荰苼带药;不开心了,她给荰苼讲笑话,陪荰苼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散步。
荰苼总喜欢聊梦想,喜欢憧憬未来。荰苼曾经问淡存:
“你长大以后想去做什么?”
“我想唱自己写的歌,我想摄影,我想去西藏支教,我想肆无忌惮地写自己的文字,我想环游世界,交很多很多的朋友。你呢,荰苼?”
“我……我也想肆无忌惮地写自己的文字,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羁绊,即使知道那是妄想。我想出一本自己的书,能够养活自己,遇见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想一生都与文字和爱为伴。”
“写自己的文字,这不是妄想,我们都可以啊。”
荰苼笑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大的记事本,不华丽但很厚实,递给淡存说:
“那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好不好,就在这上面,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彼此分享。”
“好啊,我早就想寻找写作的途径和倾吐的窗口,对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几年过去了,荰苼和淡存写满了整整四本笔记本,她们平均一个月交换一次,上面记录的大多是她们的日常心情,有烦恼,也有欣喜,更多的是两个女孩看世界的眼光和相互取暖的言语。上面的语言不华丽,也无法达到一个少年作家的标准,但那是青涩年华里最真切的记录,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只属于她们彼此。
荰苼曾在她们共有的日记本上写道:
“写作是跨越一条条河,我未必有抵达彼岸、接受万千读者朝拜的希冀,只愿乘着我的小船一直漂泊,一直写下去,没有受众地写下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写文字的人太多了,我不愿去挤那座独木桥,宁可乘坐随时会翻沉的小舟。”
“我一向是这样随意呢,即使是对待自己热爱的东西。不知道你是如何,淡存。”
“小说能不能是一种无逻辑的臆想,没有惯常情节和人物刻画,只是叙写描述,让思绪蔓延,找到作品里的人物当作替身,以肆意表达。就像,我喜欢的某位女作家——庆昭。”
“淡存,我想写一篇小说,没有意义,没有主题,没有情节,没有结局,所有铺垫都是虚妄。可我怕,读者只有我自己。”
日记就像是延长版的信笺,一月一次的回信。
淡存回复道:
“在没有任何束缚的时候,就没有束缚地写吧。人生已经有太多苦涩,何必让内心唯一安宁的地方也渗满苦水。”
“我永远会是你的读者。”
荰苼看了回复,在洒满阳光的窗边,死死盯着树上的蝉,怔怔出神。
手边是新写的小说,明知充满无限瑕疵,可她不想修改,一点都不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