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晚,二号候车室。
候车室里闷热得有点窒息,五块到站提示牌有两块写着晚点,出行这许多次,我从未发现它们提前过。
熙攘的人群中,我的眼皮开始肿胀,混沌的世界也变得更加模糊,看着提示牌上晚点的信息,我随口说了一句:妈的,又晚点了。眼睛终于闭上了,耳畔虽依然吵闹,但已经与我无关了。我一旦闭上双眼,世界就会立刻与我隔绝,就像切断电源的雷达,再也探测不到任何信息,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这是我多年来自修的一门绝技,记得大学那会儿,班里面排话剧,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地,他们最终决定到我们宿舍排练,六个人住的宿舍一下子挤了近二十个人,其中还包括两个女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坦然的睡着,并做了两个和吃有关的梦。那是继我在学校编辑部的楼梯上坐着睡着以后的最大突破,从那以后我深刻的感觉到我又掌握了一门不受外界干扰想睡就睡的高超技能。但是这毕竟和高中时候的同学骑着车子睡着,最终倒在在绿化带里的境界相去甚远。
等了一个多小时,在昏昏噩噩中终于听到火车靠站的声音,这真是炎热中能给焦灼的人们带来的唯一慰藉。已经很少坐夜车了,但是列车的晚点成全了我放弃许久未曾实现的体验。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和村庄的灯火呼啸而过,闭上眼,感觉眼前有一条条靓丽的彩带划过。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连夜色都变得那么的不可琢磨。怀念以前能开窗子的绿皮车,不管是炎热的夏夜,还是冷冷的冬日,窗外的凉风和暖日都是那么的真实和存在。看着窗子上的人影与窗外的夜景重叠,朦胧中又感觉困了许多。不过还好,车上有位健谈的哥们儿和我邻座,这让我困顿不堪的眼皮仿佛消了肿胀,又有了最初时的灵动,而这一闪而过的灵动之后却又是无法忍受的肿胀。
刚坐下来就发现桌上有一本破旧不堪的《唐诗宋词元曲》。
这是谁的元曲,我问道。
我的,哎呀,终于找到知音了,邻座的哥们儿很热情的回答。
从回答的语气上看,剩下的路途我根本就不用说话,光听他讲就可以了。果不其然,哥们儿很是健谈,对面的姑娘却已睡着,还在梦中打翻了水杯。
从不到十分钟的交谈中了解到,邻座的哥们儿只有小学文化,经历却很丰富,蹲过两年监狱,现在从事古玩买卖,爱好古典,却以为古诗易学,弃之不用,曾自学元曲,对曲中韵律颇感兴趣,未有名师,十数年间把一本盗版(看着像)《诗词曲》翻的纸都熟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高手自在民间了。我们从贾平凹聊到周国平,从妞妞聊到尼采,从影视改编聊到文学原创,从各种诗歌流派的分类聊到意识流小说的表现形式,从宝丰马街书会聊到苏州曲艺评弹,从建筑设计构造聊到城市规划。当然,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是在听,很少能插上话,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浅薄,积累太少了啊。
我们的谈论声引来了周围很多的目光,对面的姑娘将脑袋放在胳膊上来回倒腾,忍受着不能入睡的疲倦,我再次发现不受外界干扰想睡就睡的技能真的并非人人都能掌握。哥们儿说的太多,提起杯子里面的二锅头润了润嗓子,然后跑到洗手间抽烟去了。姑娘也终于不再折腾自己的脑袋,她把头抬起来,彻底醒了,我尴尬的笑了笑,那哥们儿太能聊了。跟姑娘和她的闺密聊了一会儿,然后我们计算着各自到达车站的时间,这时候那哥们儿一身烟味的过来了,收拾好东西说,兄弟,我们该下车了。我站起身来,把来时的车票送给了对面的姑娘,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车站的人们来来往往,当我下车的时候,有一群新的旅客背着行李出发了。我们走走停停,总是在出发和到达中体会着聚散离合,恍然间走在前面的邻座哥们儿已经不见了踪迹,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恰逢此间的过客,来去无定。
出站的时候查票,我暗自感喟,幸好送给姑娘的车票不是回来时的车票。
——2014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