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普通的一天。小黑穿过写字楼的长廊,马上进入 X出版社的前厅。X出版社以侦探、推理小说出名,拥趸无数,当然也包括小黑。所以他今年刚毕业就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平时安静的前厅此刻围了一圈人,还未走进就听见马主任嘶鸣般的斥责声。
“这是谁他妈让拆的?”他愤怒的指着一面有钉孔的墙壁。那里之前挂着出版社优秀作品的宣传挂画,是社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排序完成的。每次有新的作品,他都会进行取舍,让后重新排序。
“赶快按原来的顺序在钉上去,要不然社长回来要杀人了。”他一提社长两个字,人群的脸上集体划过一丝惊恐。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以极其严苛甚至病态的强迫症著称。甚至编辑错一个标点符号都能被开除。
前厅又安静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这些挂画已经挂了一年,这些人上下班都从这里经过。有时也会驻足看上几眼,但是有谁会去记忆挂画的顺序呢?有意识的记忆和无意识的记忆完全是两回事。
主任焦急的满头热汗,似乎已经感觉到到社长发怒时抽打在他身上的拐杖。这时候,小黑把挎包往屁股后面挪了挪,挤进了同事中间:“我记得挂画的顺序。”他的声音不大,平时这个音量,他想找同事帮个忙根本没人理他,现在十几双黑漆漆的眼睛齐刷刷的咬住了他。
“你是……”主任眼珠子转的飞快,竟想不起小黑的名字。甚至看到小黑都感觉有些眼生。“这是我的是助理小黑,还在实习期。”第二编辑部的王编辑用食指扶了扶眼镜。
“哦,小黑,你真的记得这个顺序吗?”主任向挂画走了几步,砸吧了几下嘴唇。“这里有36副挂画,要是顺序哪怕错了一个,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算上面试那次,还有平时出去吃饭,周末加班。我在这面墙前面一共来回走了782次。我想这里应该有很多人次数比我多,记住36副挂画的顺序应该不算什么挑战吧。”小黑看起来胸有成竹。
“你没明白的我的意思。”主任挤出一个笑容,欲言却被小黑给打断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顺序挂对了,那就当这件事没发生。挂错了,责任都是我的,跟您和刚才取挂画拔钉子的人都没有关系。”小黑憨笑起来,环视了众人一圈。既然这个新人自己把炸弹往怀里拽,大家自然乐见其成。心情顿时也放松下来,从当局者变成了看热闹的人。主任也很满意,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上道一点就通。
挂画用的发泡水泥钉都是一次性的,还有四角的支架被拆掉,重新挂画需要工具设备。后勤部的同事,就把去年打孔安装的老师傅给找来了。老师傅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很快就把钉子支架固定完毕跟着财务去结账了。
众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小黑身上。他扶着下巴微闭着眼睛,一副沉思的表情。好像加上一束追光和配乐,就是最强大脑的舞台现场。他指挥着几个男同事挂画,期间有几次停顿,也有几次调换顺序。
不一会功夫,几个男同事就在小黑的指示下,把那面挂画墙重新恢复。大家看着重新恢复的挂画顺序,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普通人虽然记不全所有的顺序,但是一两副显眼的画总是很容易记住的。这里面的顺序肯定有几幅是错的。但是心里质疑,嘴上却没有说。毕竟这事无论好坏责任都是小黑承担。
“小黑,我怎么感觉你的记忆力有问题呢?这张《血鞋》我记得明明是在最上面一排。你怎么放到了角落里?”主任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大厅里这时才议论声骤起。
“你说你记忆力好,那我问问你,刚才那个上钉子的师傅穿什么颜色的裤子?有什么体貌特征。”小黑的上司王编辑插了一嘴。他这一问,前厅其他人也都在心里默默作答,发现根本想不起来,因为大家有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挂画的墙壁上。
小黑一脸淡然,往挂画墙走了几步,手摸了摸下巴略加回忆道:“这位师傅估摸50岁左右,头发油腻至少三天没洗,左侧眉骨有疤痕,应该是砸墙时被碎砖所伤。他使用电钻和锤子时距离工具很近,但是又没有带眼镜,所以可能有轻微的白内障。他穿着一条蓝裤子,干净却有破洞,缝补的很糟糕。而且身上有鱼腥味,鞋头有菜渣。所以应该是自己做饭离异或者丧偶。这个年纪一个人的话做饭肯定是随便对付一下,所以我猜他应该是和孩子住一起。我就赌他有个儿子吧。”
小黑话毕就背着包回办公室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周围的同事张大嘴巴半天没有闭上。这时跟财务结完帐的杂工师傅出来了。大家一边观察他,一边询问求证。竟然和小黑描述的一模一样。众人感叹这种神乎其神对随机人物、物体的记忆观察原来不止出现在侦探小说中。他们周围就有这么一个大神。
半个小时后,从广州出差的社 长回来了,社长出来迎接。老头带着一顶绅士帽,扶着龙头拐杖,脸色阴沉不怒自威。一进前厅就站在那副挂画前端详了起来。隔着玻璃,办公室里的人都竖起了脖子向外张望着。几个拆墙的当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越看越向挂画靠近,突然拿着拐杖戳向了那张《血鞋》挂画并冲着身边的主任大喊:“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对不起社长,我疏忽了。”主任弯腰点头。心里却大骂起了小黑,痛恨自己刚才没有坚持意见。如果社长责怪起来,这屎盆子就只能扣在那个实习生头上。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马上让保洁把上面的土擦一擦!你看都脏成什么样了。”社长说完拄着拐杖回办公室了。
晚上回家,小黑把钥匙插进洞孔轻轻转动,发现防盗门根本没有反锁,可他走的时候明明反锁了门。屋外的声控灯灭了,一道光亮从猫眼里射了出来。他猛的推开门,看到那个杂工大叔正站在他的客厅里,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小黑不慌不忙的把包挂在门边的挂钩上,回头无奈的看着杂工大叔:“爸,你又杀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