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在网上更新完故事,总要在最后向读者们道一声“晚安”。关上电脑,夜色已深,想到在遥远的都市里,那些即将酣然入眠的读者,我的心中略过淡淡的暖意。这样的书写,于我而言,更像是在静默时空里一场旷日持久的修行。
我是一个根红苗正的理工男。从小到大都是数学课代表,大学和研究生读了自动控制,毕业后进入一家理工科的研究院,成为了一名机械高级工程师。我的写作起点始于检验工地。
2012年春天,我带领一队技术人员检验象山港跨海大桥主桥墩上的塔式起重机。当时风大浪急,我和几位工程师搭乘冲锋艇,一路劈波斩浪,摇摇晃晃了1小时才登上大桥的主桥墩平台。
当时海上刮着7级大风,我决定先一个人攀上塔机查看情况。我搭乘升降机,到达150米高的旋转平台,又徒手攀援了20分钟,才登上200米高的塔台中心。塔顶摇晃得很厉害,我也愈发紧张,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呼呼呼”便被疾风卷进脚下的汪洋。
我缓缓推开悬在半空的司机室门,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司机映入眼帘。
“你——你害怕吗?我今天要做塔机全载荷试验的。”我问。
“不怕。俺就是干这个嘞。”女生说。
“我看风会越来越大,我们抓紧开始吧。”
“好啊。”女生仍是一脸镇定。
我用对讲机指挥平台上的同事迅速准备吊重。海风越来越大,对讲机里传来“沙沙沙”的啸叫声。按照我的测试步骤,女生熟练地操作着塔机。有时还不忘提醒我,要考虑风向因素,适时地改变起重臂转角、转速,确保安全。
我俩配合默契,顶着强风,操纵着塔机巨大的钢铁身躯,在怒海之中摇摆,终于颤颤巍巍地完成了全部的载荷试验。海上平台传来了同事们的欢呼声。女生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操作椅上,脸颊泛起的红晕,额头上竟然汗涔涔的。
哦!原来她也是害怕的。刚刚塔身摇晃得吱吱作响得时候,她一定也非常紧张吧。我正酝酿着说几句感激的话,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喊话声:
“小伙子,你太拼啦——你们研究院的老板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拼命啊?!”这是现场安全队长的声音。
女生望向我,粲然一笑,一口皎洁的白牙闪亮而出,像偶然划出云彩的一弯新月——我想我差点就要爱上她了!
风更大了,我招呼女生和我一起返回海上平台,心中禁不住地想: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如果不是她的勇敢、坚持和强作镇定,今天的检测试验一定要取消了。下次登塔,不知能在何时?或许,整个建设工期都要被拖后了。
我忽然灵光一现,想到应该把这样的好姑娘写进一个故事里,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对!当时就是冒出来这样一种近乎天真而痴狂的想法。
从小学到大学,我陆陆续续地得过不少作文比赛的奖项。我一直喜欢写故事,但毕业后真正开始动笔写作,却是因为这样一个普通而美好的女生。2013年3月,我在豆瓣上注册了账号,怀揣巨大的深情,开始了懵懂的写作之路。
每天晚上,从处理好所有技术工作开始,一直写到到凌晨,我沉浸在一种简单而充盈的兴奋中。那段时间,工作很忙,检验、评审、谈判,连日的出差,连日的大酒,我就在车船辗转、觥筹交错的夹缝里抽身写作。我有时一口气写到东方破晓,第二天会生出一股灵魂出窍的快意:走到哪都觉得晃晃悠悠的,不真实,好像是大脑的处理器卡壳了,连世界的正常像素都加载不出来。
幸运的是,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反馈。他们说我写的故事荷尔蒙四溢,却又澄静美好,他们说我的文字不但暖心,还能暖床,像在抱着黑夜里一团柔软的光。几个月后,我幸运地成为ONE·一个的签约作者,也收到多家公司的出版邀请。第二年春天,我的小说集处女作顺利上市,半年内竟热卖了50万册。
我因生活中的美好感化而书写,却因写作彻底改变了生活。小说集出版后,我乘胜追击,又陆续出版了新的小说集和长篇小说。多篇作品被翻拍成了影视剧。广播电台约我开了一档读书类节目,随后我又受邀成了一家电视台文化访谈节目的主持人。甚至,我还在一所学校内,创办了一家书店。
作为一名根红苗正的理工男,我终于在跑偏的路上越行越远。
如今,我的小说精选集《晚安,我亲爱的人》即将面世。这本文集,甄选了我自写作以来,最为满意、最具反响的中短篇小说作品。故事风格从青春、热血到浪漫、隽永;从为爱痴狂到岁月柔情。为了便于读者阅读,编辑非常认真地重新梳理、修订了篇目中的人物称谓,使各个故事既相互独立,又微妙关联。精心的编目,让章节间的情感流变更加顺畅自然。(同时,为每篇小说绘制的插画,也让每个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以更加鲜活跳脱的姿态,定格为永恒。)
我记得有位女读者说,她失恋后,每晚都会翻看我的小说,谢谢我的“晚安故事”陪她走出生命中晦暗的日子。有位男读者,看了我写得《江户川的钢琴课》后,立志要留学日本,当下就去报了日语培训班,一年半后竟神奇得到去东京读研的机会。还有一位学生读者,他出版了一本散文集,第一时间寄给了我。封面上赫然写着:
“你的书曾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改变自己。愿我们都有最初的梦想和不曾改变的勇气。”
就我们在故事中相遇吧。你可能微笑,可能大笑,可能落泪。而合上书时,愿你能拥有一小片纯净的幸福心情。德国作家黑塞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通向自我的征途。”回首来路,最感念的仍是那无数个奋笔疾书的日子。蘸满夜色的墨水,写下发光的句子,我用一声轻轻的“晚安”印封故事。也希望看故事的你,能够循着光亮,找到心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