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和先生去逛大润发。远远看到米摊上一堆金黄,走近一看,是小米,而且标明是黄金苗小米。这品种我知道,多年前在故乡时家里曾种过,是小米中的精品,煮出来的小米粥金黄金黄的,黏黏糊糊,很香。
一看价钱,自然不便宜,八块多一斤,比大米贵,比普通的小米也贵好多。但女儿爱吃,我还是毫不犹豫的买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先生便用它煮了粥,盛到碗里端上桌的那一刻,还是失望了好多,白兮兮的,不黄不黏糊,也没那么香,哪里是什么黄金苗小米嘛,和我在别的超市买的三块多的普通小米没啥区别!小丫头还是比较满足的,毕竟她爱吃,但于我,还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小丫头说,下次你买黏的那个煮粥,肯定黏糊。她所说的黏的那个,是黄米,外观上与小米差别不大,实实在在却是不同的。小米的前身叫谷子,即脱了壳的谷子就是小米。有黏性的和小米相像的米有两种,一种是小黄米,相当于有黏性的大米即糯米一样,只不过脱了壳的黏谷子才叫小黄米。另一种米粒明显比小米大一些,颜色却没有那么黄的,叫大黄米,脱壳之前叫黍子。谷子和黏谷子长在田里没啥大区别,谷穗有些像放大版的狗尾巴草,只不过谷粒挨挨挤挤,包得紧紧的。黍子较谷子就有明显的不同了,它的秧苗叶片比谷子密实且叶片背后有细细的绒毛,黍穗有点像稻穗那样,是散开的,不像谷穗那样包得紧紧的。
若要问我如何分得这样清楚,我只能说,经验从生活中来。谷子黍子是家乡的常见作物,小米,小黄米,大黄米,是家乡常见的粮食。它们,充斥着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生活,怎能不熟悉?不像现如今埋在书堆作业堆中的孩子,离开土地,四体不勤,当然五谷不分哟。
我的故乡在北方农村,老百姓靠天吃饭,旱涝不均,收成也不定。若赶上春四月该种地时不下雨,等下了雨种玉米高粱又不赶趟时,便种些谷子黍子来接年头,虽然产量少,但总比没收成强。再者就是山坡地,不耐旱,人们也大多种些谷子或者杂豆,保证边角料地也有所得,不浪费。好年头,大田里主要种玉米和高粱,是不舍得种谷子黍子的。
这样,自然人们的主食就是玉米和高粱。谷子,种得少,产量低,所以,小米,那时算得上是粗粮中的细粮了,要是隔三差五吃顿小米粥,没菜吃,就算就着咸菜也感觉是很美气了。家里来人客(qie读三声)去(来客人的意思),招待一顿二米饭(大米小米混合),也算很不错了。腊月二十四扫房子,约定俗成,那些年的下午饭必是小米干饭,就着猪肉粉条炖白菜,于那时的我们也算是一顿美味的大餐了。
小米最为奢侈的吃法要算小米面饽饽,是把小米磨成面粉,掺一些玉米面,发酵后贴成的饼子,吃起来有很特别的一种米香,回味无穷的那种。再有一种是姥姥做的小米布了 (做法有些像南方的尺糕),也是用小米面掺上一些玉米面,蒸的一种糕,再加些红枣在里面,味道自然比小米面饽饽还要好。只是,这样奢侈的吃法,一年也不过那么两次,堪比过年。
小黄米和大黄米粗略的吃法,是端午时用来包粽子。不过比用糯米包粽子不同的是,小黄米和大黄米都要提前几天泡发,这样包出的粽子味道才更好。那年先生来我家,母亲包了黄米粽子。从未吃过黄米粽子的他,说吃起来和糯米粽子味道一样好。可在儿时,吃着黄米粽子的时候,我们常常向往的却是白白净净的糯米粽子啊!
小黄米和大黄米精细的吃法是磨成面做各种干粮,比如粘豆包,年糕,粘饼子,油炸糕等等。蒸粘豆包是每家每户迎接春节的传统。刚进腊月门,人们便忙着淘米磨面,然后发面,煮豆馅,包豆包,蒸豆包。主妇领头带指挥,一家老小齐上阵,才算完成这个大工程。蒸好的豆包晾凉捡进缸里放在室外冻起来,一直能吃到来年开春种地。不过于我来说,也就吃个新鲜,每天都吃这个,胃里反酸水,都吃怕了。以致现在离乡多年,对于这种食物,我也是不怎么想念的。
那时最想吃的是粘饼子。母亲烙的芝麻馅的,三表姑烙的红糖馅的,外表金黄,粘粘糯糯,又香又甜,都是难得的美味。还有正月十五的油炸糕,黄米发面包上豆馅,拍扁,放油锅里一炸,金黄酥脆,甜甜糯糯,也是当时的经典美味。
但吃的背后,则是凝结着劳作的辛酸。无论是谷子还是黍子,苗长到一拃来长时,就要间苗,因为苗太密了长不开肥水不够,产量就更低。而薅苗就集中在那么几天,苗太小了,薅不着;太大了,根长结实了,一薅就断,更不好薅。所以,为了尽快完成,母亲有时一去田里就一整天,连中午饭也顾不得回来给我们做,她自己也就带点干粮将就一顿。还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天特别旱,一直到五六月才下透雨,是种啥都不赶趟了。父亲淘换来点晚熟的谷子,苹果园的旱地里都种上了。接下来雨水好,草和苗一起疯长,一片绿油油,哪里还看得清垄沟垄背,分得清苗还是草呢?我大学毕业回家,每天跟着母亲长在田里薅草间苗,蹲累了,拿个小板凳坐着往前移,再累了,又蹲着,这样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溜溜的干了半个月才总算完工。好在那一年的收成还不错,除了留够自家吃的小米黄米,还送亲戚卖了不少,也算累没白受吧。
秋天往家收谷子也是个大事。一开始,人们直接割回家,然后掐完谷穗再打场。后来,人们学聪明了,去田里先把谷穗掐回家晾晒,等空闲下来再来割秧。这样不但避免不停弯腰的劳累,事情也分了个轻重缓急,劳动效率也大大提高了。小时候最喜欢打场了,大人拉个滚子碾谷穗,我们在一边的谷草垛上翻跟头,要么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摘枣吃,大孩小孩混做一团,有谦让也有打闹。一边玩一边跑去帮个忙,拉几圈滚子,蒸个口袋,拿起木锨扬个场,看风中簌簌落下的谷粒雨,内心有说不出的快乐和满足。
所有这一切,辛酸,辛苦,快乐,都在端起那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时,在吃粘粘糯糯的豆包粘饼油炸糕,在吃小米面饽饽布了时,化作了源自心底的甜甜蜜蜜幸福。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
如今,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土地,多年不见谷子黍子的秧苗,多年没有在田野里耕种,我所见到的小米黄米,只在超市里售米的柜台上罢了。也难怪,它们不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
那一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啊,承载了多少青葱的岁月和无尽的乡愁?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来碗小米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