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老爸打电话来说,他也去出摊了,忙活半天也就挣了三十块钱。他说话时的语气很开心,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说出摊最好卖的东西是玩具,饰品和吃食,吃食怕天气太热了变质,还是卖玩具会好一些,不会坏也不会过期。还说等雨停了就去批发一些玩具回来,看是不是会好卖一些。
疫情期间几个月的宅家之后,日子好像开始一天天变得晴朗了起来。
我在网上买了很多玩具寄回去,七七八八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一千块钱。老爸收到快递后责怪我买了太多。
我说这是今年的父亲节礼物,他也就乐呵地接受了,“本想摆个摊,我这都可以开个店了。”
从初中知道有父亲节这个节日起,每年父亲节都会给老爸送一份礼物,从本子到衣物鞋子,或者是工作之后的发红包转账,无一年落下。据我所知,那些礼物里面有一个是老爸最为珍爱的,那是我读初二时送给老爸的一个笔记本,上面写了一些煽情的话,画了一些幼稚的图画,十多年了,老爸还把那个本子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老爸应该是六七十年代那一代农村人的典型代表。他出生的时候,一大家人挤在一个小木头房子里,家里兄弟姐妹共有七个,那时爷爷在村里当个记公分的队长,奶奶在食堂给人打饭菜,一家人勉强能吃饱个肚子。
爸爸的童年是怎样的?亦或者爸爸是否有过童年?我对此深表怀疑。爷爷奶奶是无法兼顾到每个孩子的,何况还有起早贪晚也做不完的农活。爸爸打小就跟在大姑和伯伯的身后,割草,放牛,拾柴,挖土,种菜,当然还有去民办学堂摇头晃脑地念书。
爸爸只念书到初中,然后开始跟着村里比他年长的友邻学做泥瓦工,拎着一把砖刀在镇上敲了十来年。直到遇到我妈,他们结婚了,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家。我妈是我大伯母的同乡,爸爸是跟大伯去娶亲时认识我妈的。我妈算是个美人胚子,所以老爸一得意起来就自夸,“我小伙子长得不错,又会说话。”
彼时爷爷已经给早已成家的大伯和二伯家另砌了房子,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我爸继承了一家人住了几十年的破旧老屋,和爷爷奶奶同住,不久后三姑和小姑也陆续结婚搬出去了。我在那时候呱呱坠地。
小时候,我愣是没想不明白,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房子,曾经是如何挤得下一家十来口人的。
而且那个小木头房子的两边都紧紧挨着邻居家的住所,他们住的一样是狭小面积的老屋,屋里一样挤满了大人和孩子。在那个院子里,从来不缺的是锅碗瓢盆声,说话争吵声,还有孩子们哭闹嬉戏声。
从游戏内容上来说,我们这一辈孩子的童年也许与父辈并无太大差别。每天就是和村里的孩子玩泥巴,跳房子,做一些木头弹弓、枪刀、滑板车什么的。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每家几乎都是两个孩子,我们不需要起早贪晚地下地干活,只要不妨碍父母做事,自己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至于什么新奇玩具,也还是没有的。
直到我五岁那年,父母撇下锄头砖刀,双双南下务工。这在当时是一件兴起的事情,很多人拿着砖刀、把紧锄头处于观望状态,谁也不知道出远门意味着什么,他们对大山外面的世界有些畏惧和揣测,不肯走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爸妈出去打工,并没有挣回来大钱,甚至一度混得十分惨淡。他们写信回来诉苦,说生活的无奈,也说没有文化和技术在这个社会上是多么吃亏的一件事情。这更加坚定了村里人不出去的决心。
开始的每个月或者每几个月,他们会在爷爷奶奶的多次催促后寄回来一些仅够解燃眉之急的钱回来。
到我八九岁的时候,情况好像突然有了好转,爸妈开始每个月往家里寄回衣服和玩具,衣服是我没见过的有蕾丝边的公主裙,玩具是村里都没人见过的塑胶的和电动的玩具,甚至还有电视里才有的洋娃娃。这在极少上街的孩子们看来可是件新鲜事,我也在那一年里变成村子里公主般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爸妈一个在服装厂工作,一个在玩具厂上班,两班倒的工作,使得他们各自住在自己的厂里宿舍,放假才能见上一面。
距离产生美,也产生争吵。几年后他们离婚了,也许争吵一直都有,距离早就存在,分开却无法避免。用我妈的话是她一直在为了我而将就。
爸妈离婚了,我没有怪他们中的任何人,那时我已经懂得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人生。
我爸偏不。
妈妈走后,老爸回了老家,再次拿起那把砖刀,在城里和乡里一砖一瓦地砌墙。他用之前的存款,加上找亲戚借的钱,自己新修了个房子。风吹日晒雨淋中挣钱,养家,养大了我。
很多人给老爸做媒,让他再找一个,“你人会说话,长得又端正,趁年轻找个合得来的人,老了还不是得要个伴。”老爸总是说没有合适的,妈妈已经再婚,爸爸始终一个人。挣钱,照顾我和爷爷奶奶,督促我写作业,这些是他那十年来的全部生活。
一个人总有很多艰难的,一个男人独自带着孩子,会有更多的艰难。我从来都知道老爸的不易,虽然他没有跟我提过一个字的心酸,也没有让我因为家庭和经济而难堪过。老爸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一个人支撑起那个家。
最让他高兴的是我考上了大学,这在村子里是个天大的稀罕事。很多人都是读完初中就走向社会,或者再读个中专,然后成家。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和老爸有莫大的关系,这不是说他给了我多少辅导,我上初中之后的作业,老爸几乎都看不懂了。老爸只是哪怕每天坐在我旁边打盹,也要等我把作业写完;从来不爱看书的他,那时候也会顺手拿起我从学校带回来的名著读上几页;每次学校出了成绩,他也只是笑着说好好好。
老爸从未给我学业上的压力,但是他让我知道学习有多重要。偶尔我们闲聊,他会说起在外面打工时的坎坷经历,说他在外面看到的大千世界,说那些念完书在大城市工作的孩子有着怎样截然不同的命运。
我在家乡念了大学,工作后去了外地,每年过年回家住上几天,除了疫情期间在家待了三个月。
老爸已经彻底放弃了去工地做事,毕竟年纪大了,也厌倦了那种从早到晚面对石头水泥的生活。再说,终于也没有了太大的经济负担。我说让他就在家种种菜,养养花,操劳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老爸嘴上说着好,天天在网上搜中老年人创业资讯。父母辈的人,好像是闲不下来的。
解封之后,在”摆摊热“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地去卖日用品。春节期间,他就说过也要顺带卖些玩具,摆摊卖玩具,可以说正合他的心意。
老爸不会网购,也对没看到东西就给钱的交易表示怀疑,他怕自己操作失误导致财货两空。他能买到的最便宜的货品都是从当地的批发市场进来的,他要的数量不多,费用比起零售也便宜不了多少。
老爸自然知道靠那些东西挣不了大钱,或者说也许挣不了几个钱,每天还是忙忙碌碌,因为心里高兴。人家都是扛着锄头上山挖土,他是骑着车子出门卖货,就好像当年外出务工时一样,老爸总喜欢折腾。
在他出门的路上,看到的是清澈湛蓝的天空,翠绿茂盛的绿色植物,鲜艳蓬勃的花朵,干净整洁的城市,还有一张张友好而充满期待的笑脸。走在路上,有什么比那些更美好呢?
人总要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寻求点什么,让自己的内心充盈,让人生的某一段路程变得与众不同或者具有意义,爱折腾,能折腾,就尽管去折腾好了。
这不是一个特别的父亲节,但送玩具给老爸一定是一份特别的父亲节礼物。
从前都是他变着法地给我玩具,我在他的精心而辛勤的养育下长大。不可回避的事实是,老爸把他所拥有的全部都给了孩子,直到他终于开始老去,而我变得像一个大人。曾经老爸在哄生气的爷爷时跟我说,“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子一样,都是要哄的。”那时我以为只是顺着长辈的意思,现在想来其实还有别的深意。
乌鸦尚且反哺,父母子女之间的纽带又岂止是生养之恩呢。
父亲节是一个节日,也只是时间长河里普通的一天,我们或许需要这样一天像每一天一样,让老爸知道他是被爱的,他辛苦了。
兜兜转转,时隔十多年,在父亲节的时候,我所能对老爸说的,竟还是和初中时候送他的本子上的话是一样的。
亲情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爱不会随着时间而流失,父母子女一场,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也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缘分。
去爱与期待,趁我已长大,趁他还未老去,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