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生活在老家,老家是一个小山村,村里上下呈条状住着四五十户人家,我们一群小孩子私下里编为上中下村,我家就住在"中村"。
那时候村里并没有什么富裕人家,大多数人家还都是住在老式的木质祖屋里,我家也是。这种房子一般建得都比较大,木墙黑瓦,从大门进去便是下堂屋,然后是一口四方天井,天井过后是上堂屋,上堂屋后边隔开成两半,爷爷和他的兄弟各占一边,那是他们睡觉的地方。上堂屋两边是两位爷爷各自的伙房,下堂屋便是分给父母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住了。一到晚上,村里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天上的月亮和低瓦数的白炽灯散发着蒙蒙的光。
天黑以后,父母是不允许我们私自外出的,为了省电,白炽灯也不经常开,所幸爷爷的伙房里总是点着几根柴火,于是我就特别喜欢蹲坐在低矮的地炉旁边,听爷爷讲那些奇异的故事。
那是一个冬夜,在这种老屋里,没有炭火的冬夜是非常难熬的。于是早在天还没黑的时候,爷爷就烧起了一小炉炭火,大家吃过饭后,纷纷围在了火炉前。一家三代聊些稀疏平常的家常,比如谁谁谁家的玉米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加油了;谁谁谁家今年收成不错,多买了几担子木炭;我小叔啥时候打工回来。。。。
聊了半晌,爷爷突然朝我说到:"忠军啊,你艾爷爷死了。"忠军这个老土的名字正是我爷爷给取的,我们那一代大多都是这个形式的名字。
艾爷爷?我愣了一下,记忆中猛的浮现一个小老头,一身破旧的中山装,脚踏解放鞋,偶尔也穿破皮鞋,头上总是戴着一顶灰蓝色的中山帽,不修边幅,浑身邋里邋遢的,还总爱扯着嘴角,笑得不伦不类的。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听说他去了县城,总之我最近几年是没有听过他的消息的。
"艾爷爷不是听说去了县城吗?怎么突然死了?"我问到。
"不知道,可能是得了什么病,在外面死了也没人管,火化场给拉去火化了。"爷爷拨了拨炭火,昏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不是神医吗,自己的病都医不好?"我疑惑到,因为我曾经听说过艾爷爷的医术很神奇,我也亲眼看到他家里整整三面墙的锦旗,上面都是"妙手回春"之类的词。据说他有一门绝技,就是给人舔脚板,无论你那里有病痛,只要被他舔过脚板,多半都能缓解。
"卵子个神医哦!"爷爷笑骂道,接着,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艾爷爷,人称艾癫子,是我的母亲娘家那边村子的人,不过他家里亲人都不在了,所以四处游荡,加上他会些神奇医术的原因,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据说他在二十岁之前是不会一丁点医术的,而且脑子有些痴傻,附近的人都喜欢戏弄一下他。但是他的痴傻程度并不是太深,还能正常的生活,那时候他的爸爸还在世,在那个年代,年轻人既然没有读书,那就是要做农活的。于是有一天,他爸就吩咐他去村子后山上去砍一担柴火回来。
这艾癫子答应下来,便在吃了早饭之后就动身进山。结果到了山里,发现好砍的柴火都被人家砍光了,于是他就继续往山里面走,打算在更远的山里面碰碰运气。他就走啊走啊,结果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涧里面,看着两边密密麻麻的矮树,他拿起刀就开始砍,等他砍好了一担柴火,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于是他急匆匆挑起柴火就开始往回走。
结果这一走就走了两个钟头,最后来到一条小溪边,艾癫子发现自己走不出去了,于是他就索性坐在溪边的大石旁边,向四周望了望,这不望不打紧,一望就把他吓得不轻。原来刚刚心里想着早点回去,急匆匆的赶路,现在居然走到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而且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四周黑蒙蒙的尽是些狰狞的树影。艾癫子虽然心智不全,但是总知道自己是在山里迷路了,于是趴在石头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再说艾癫子他爸,下地做了一天事,中午回来没看到自己儿子,傍晚回来还是没在家,看了看就要落山的头,他就急匆匆的跑到了我外公家里。我外公这个人,是村里公认的"管家婆",因为热心肠又爱管闲事,竟然在村里积累了不小的威望,于是大家有什么麻烦事就喜欢找他帮忙。艾癫子他爸来的时候我外公刚吃完晚饭,一听来龙去脉,这哪里还坐的住?立马就拿起家里的锅盖冲出了门,一边跑还一边喊:艾老二屋里的仔丢了哎,快出来帮忙找了哎~
村里的人本来就爱凑热闹,这一听要找人,就都循着声音出了门,不到半个钟头,就凑齐了一二十青壮爷们,打着电筒火把开始进山找人。但是一直找到半夜三点也没见个人影,想着天黑山里不安全,外公不得不让他们先回来休息,第二天再去找艾癫子。
这时,还在溪边的艾癫子居然哭着哭着睡着了,到了早上五六点的时候,他才醒过来。既然天亮了,艾癫子就打算洗个脸然后继续找回去的路,结果他刚走到溪边,脚下一滑就把头磕在了石头上,这一下磕得不轻,爬起来时他已是血流满面。于是他赶紧就着溪水把脸上的血洗了个干净,又把擦汗的毛巾捂在了额头上,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老人家站在溪水对面,这老人家身穿白衣,须发皆白。艾癫子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倒头便拜,那老人家也不拉他,只是和蔼的问到:"小兄弟,你是不是迷路了?"艾癫子一听,果然是神仙!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说了出来。
那老人家听完,打了个哈哈,又说到:"小兄弟你先莫急,我告诉你出去的路。"说完走过小溪,捡起一截树枝,沾了点水,在艾癫子睡觉的石头上画了一天弯弯曲曲的道道,然后又指了几个位置。说来也怪,这艾癫子居然一下就听懂了,也来不及说声多谢,挑起单子就开始往外走。结果到了中午,他就真的回到了村子口,这时候刚好又碰到那些去找他的村民,他爸看他除了额头有点血,其他一点事都没有,还把担子挑回来了,一口闷气咽不下去,冲上来就是一顿暴揍,扯着他的耳朵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艾癫子担子还没放下来,他爸就开始追问他昨天晚上去了哪里,艾癫子没有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实说了,他爸哪里姓这些鬼话,于是又把他暴揍一顿。回到家狗,艾癫子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痴痴傻傻的,他爸也就没把他的话当真,反而当做了一个笑话,一次村里喝喜酒,实在聊无可聊的时候,他就把这件事说给了同村的好友听,恰好我外公和爷爷也在那一桌,大家听完都啧啧称奇,一个劲的追问艾癫子有没有什么变化,艾老二喝了一口酒,闷闷不乐的说到:"能有什么变化嘛,还不是那个样子。"
几天后,艾老二死了,艾癫子在村里人的帮扶下草草办了一个丧事,从此开始走出村子帮人治病。后来的事,就像我所知道的一样,他一直游荡的几个村子之间,穿着破烂的中山装,戴着灰蓝色的帽子,踏着解放鞋或破皮鞋,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见谁都是笑,笑得不伦不类的。至于他到底怎么学会医术的,没人说的清,你要是问他,他倒是会告诉你:"是天生的嘞!
爷爷说完,拿起火夹又拨了拨只剩些灰烬的炭火,然后点起一支旱烟,我便知道我该去睡觉了。
第一个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