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好痛
较近距离,我是见到过三次死亡,其中一次是外婆,一群人慌了脚窜进窜出,哭呛摔满地,像一场聒噪的大雨砸在地上,长时不息。但这好歹能算作意料得到,老人家年岁已高,哪天撒手都还在情理中,可另两次是自杀,是叫人惊愕又想不明白。
第一次让我脑子空白是在高中,我应该是三年级的学生,午休过后太阳粘稠,我昏着脑子往教学楼走,转过楼宇一角,一群裹在校服里面貌不详的学生围了一大包,我随人流进了楼。刚坐定,我就发觉有什么事情一定是与往常不同,我的脑子立刻从午休的昏昏然中清醒,耳聪目明,一些零散的言语被我听到,我的耳朵灵巧地把那些只言片语拼起来,有人跳楼了。
我赶忙奔到走廊上,一种原始的好奇拽着我快步疾行,我好似草草瞥到窗外一眼,倒在地上的校服一角被映在我脑子里,然后我们窗里窗外一大包学生被遣散了。
后来了解到是一个女孩,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摔扁了一定不好看了。中午女孩父亲来过宿舍,为一些小小的问题相互吵嚷几嘴,父亲走后女孩在空荡的教学楼里或快或慢走来走去,终于是下了决心,扒上窗子,又有些犹豫,但还是在某一刻,悄然下坠。
当时脑子里并没有识别这类事情的系统,大些年纪猛一回想,毛骨悚然。又了解到,这女孩的班主任是我沾亲带故的长辈,当时听他谈起,就说自己害怕得不行,我还不觉怎样,心想生命无常,该平淡看待,现在便觉得年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成熟些才知道许多事情都能叫人怕得像个孩子。是的,孩子不知怕,人大了,知道怕,怕得像孩子,这没一丁点矛盾。
再者,是我大三时候,我混了个学生干部,自觉高傲,导员打来电话,说有学生跳楼,叫我们赶紧去看看。如今我要坦诚,我当时竟没有对一个生命异常离开而应该的畏惧,只是觉得发生了件大事,要快赶过去,风风火火指点江山。
赶过去后现场不得过去,我特意爬了旁边土坡,去望望到底如何,不过终究也没看得真切,当时和我一同爬坡的还有同班的另一女学生干部,和我一样,看热闹心态大过其他。这次自杀是男孩,事情同样不大,军训时被教官说骂一句,一时气愤,跳了楼。
这两次模糊的自杀偶尔会被想起,我要拍拍脑门,原来我曾见到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觉得像被装在别人的身子里看过去似的,那样不真切。这两次自杀的是非我是不愿去说,但我相信,既然下了那么大的心选择结束,那么那一刻他们一定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非要纵身一跃不可,至于是否内心脆弱不堪屁大点小事,又为何让这年轻的生命生得这般玻璃心我都无意去说。总之,我想我是能理解的,在他们的世界里,真是塌了天裂了地,非得死了不行。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选择跳楼,或许吃药、割腕实在是太漫长、太煎熬,可我恐高得厉害,把我放在高楼顶上,不要人推,我估计就会腿软掉下去。真的,别说是游乐场里的各式吓人机器,就是走个过街天桥也叫我肝颤,我能想到的最贴切却又极不文雅的描述便是在那些情境能直接吓得人阴囊猛缩。
可我模糊中目睹的两次自杀都是跳楼,我会不自觉地想象自己站在楼顶向下望的感觉,太可怕。而且他们都摔得血肉模糊,不论之前是怎样青春的肉体,都成了一摊。想想看吧,在安全年代里长大的人哪里见过那样真切直接的死,偏有些人会出于某些原因把那样鲜红的场面摔在你面前,叫你脑子空掉,完全不知如何,而在以后的年月里头,这种记忆会陈成殷红,被放置在脑袋底层,偶尔翻腾出现一次。
我每想起那两次,都像画面被什么滤镜搞得不清不楚,但能确信那镜头前面一定是一种可以被完完全全叫做真实的死亡。那是一个世界的消失啊,是一个人用眼睛、嘴巴、耳朵、皮肤所有周身的各种感知构成的世界,那世界不能说好坏,也没有高下,但每个世界都是活的,是平行于客观又各自守着自己独特色彩的,就那样没了。一个世界没有了,尤其是它自甘消亡,这是生命在想其他生命宣告一种残酷,或是一种高傲。
我以前是太无知,不懂每个生命都是“向死而生”地活着,所有的生都是死亡的过程,只是多数人的死亡太长,叫我没能感知,而这两个人硬把这个过程缩短,把我没能意识到的死原原本本叫我看到。死,尤其是自杀,这也不该是能被说明白的,那和宇宙洪荒一样,玄而又玄,谁也谈不明白,只该是被人敬畏着,叫人停在那里哑口无言,脑袋放空,别再屁话连篇。
所以我想,这是个不该被说起的话题。
2017.01.31 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