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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暖花开的三月里,我已过了八十岁。
三月十九的中午,玉秀张罗着给我庆生。她说:“妈,你的八十大寿咱咋着也得庆祝庆祝,让家人们坐在一起吃顿饭,都高兴高兴,平常和大姐二姐都难得一聚呢。”
我十分不情愿,比起我那入土四十三年的老头子,我享的福气早让他闭着眼安心如愿了。可我还能过几个生日?我总得活得好好的,让孩子们情情愿愿来围着我,待到我儿子和女婿重回家门,让老王家重新兴旺开来,我才有脸去见老头子呀!
八十岁了,我见过繁华,尝过苦痛,嚼过孤独,挺过艰难,还有啥不满足的?
玉秀嫁过来时,我们家喜气洋洋,“咱们王家要有后了”,我对老头子的遗像念叨着。我那儿子早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宝贝,哪怕他当时已经二十四岁。
当姑娘时,我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就是现在,玉秀还时不时地说我的气色特好:七八十的人了,脸色油红似白,虽然头发白了一半,脸上还有些深褶子,可陌生人打眼一看也就是六十多岁光景。
我的运气当然比同村同龄女子要好些,邻村的一位在银行上班的后生看中了我,我们结婚后恩恩爱爱,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有了两男两女,盖了房子有个大院子,也有了积蓄,他在城里上班,我在家里侍候老人领着孩子。
我那老头子,待人实诚,工作上任劳任怨,不怨天不尤人,重活累活忙着干,星期天农忙时也不忘回家来帮我干干农活,在单位里人缘特好。可是人有旦夕祸福,意外的灾难让人措手不及。他四十三岁那年的腊月初十,去下乡收款,黄昏时分趁车回家途中在乡村公路上遭遇车祸,当场死亡。当行里人把消息捎给我时,我已经没任何知觉,那时姊妹们四个,最大的十九,最小的也就是玉秀的丈夫跃民当时才九岁,二三个月以后我才回过神来。
“按规定,你孩子能有一个接班”,听到这个消息,我喜出望外,经多方交涉,终于让我小女儿月霞去顶班了。
这里,我还想插一个故事,让谁去顶班呢?大女儿月丽初中还没毕业,死活都不去学,原因只有一句话:她真是学不会,学不进去。小女儿刚高中毕业,做啥事学得快做得好。大儿子跃强十三四了,初中还没毕业,还没资格上班,所以就只有小女儿去顶班了。
可跃强又往我心口“撒了一把盐”,他听说让姐姐上班,心里很不服气,我还沉在失去丈夫六神无主的时候,就训了他一顿。他倒好,趁人不住意,晚上喝了农药,我们赶快把他送进医院,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大儿的死惊醒了我,不能再懦弱了,我一心一意多方跑腾,必须把小女儿送出去!月霞要去上班了,她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妈,别伤心了,我这工作是用我爸和我弟的命换来的,我会努力,会照顾你,照顾小弟,照顾好咱这个家的!你放心,啊!”
“我咋会不放心呢?霞女,好好的,咱家会好的!”我俩抱头痛哭。
霞女上班了,家里暂时平静。
先是儿子的意外不测,半年不到又折了孙子,让二老本就不好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到三年他们相继去世,我心里那个悔啊,那是干万棵黄莲含在嘴里也抵消不了的苦味儿,村里人看我的眼睛里也明显得含有怜惜的成分。婆婆在世时总好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贵枝啊,咱们这个家就靠你了,啊?咱们老王家的人都会记着你的大恩,把娃们拉扯大,再苦也得挺过去……”
以后看电视,看到一个电视剧的情节:因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大学生,就采用抓阄的方法,哪个抓到“上”,他就可以上大学,否则就只得背起锄头去田里干活了,当时我也可以这样的,可是我,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