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学

我有一个同学,姓张。现在想想,他是我最钦佩的一个同龄人。

刚认识他的时候,是在新班级的第一次班会上。每个同学都要做自我介绍。大家基本上都用相同的格式进行叙述:我叫……,我喜欢……,很高兴……,希望……唯有他,是个特例。他上台,先沉默了约一分钟,然后说了一句:“我现在不会告诉你我是谁,因为这没什么。”然后,他缓缓走下台,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坐在他的位子上,低头看桌上的书。全班都面面相觑,老师为了缓解这微妙的尴尬,说:“张某某同学希望大家自己用行动去了解别人,对吧?”一晌鸦鹊无声后,又是一阵情不自禁的轻声嬉笑。张似乎被一面隔音的屏风遮挡起来,依旧自然地看着他手上的书,左手托着他的腮帮。

张上课的时候,和一般的学生一样,听讲,做笔记。有一次,数学老师叫到他去黑板上写题目,他镇定自若,我以为他十拿九稳了,可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不紧不慢,用黑板檫来来回回改了几次,最后没写完被叫停了。题目不是特别难,不过如果没做过类似的,就难以在短时间里找到对的思路。他在黑板上的五分钟,尝试了三个想法。被叫停后,他把粉笔安放在笔槽里,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草稿纸,继续演算起来。老师说,他的想法没错,但是没做完。

张不是一个整天伏在书桌上的人。他篮球、羽毛球、乒乓球都会打,体育课上他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球。他的技术并不是一流的,但他很会判断。和他在一队的时候,你总能发现他站在敌队的空缺疏漏处,然后与你的眼神相接,接着你一定会传给他,不论你是信任他还是被夹击得迫不得已,最后他90%会成功进球。

他每天都要跑步。他每次跑的不多,一公里到两公里之间。下雨天,他会穿件雨衣拖鞋来跑;冬天,他带着口罩跑步。我问他,要这么拼吗?他满脸疑惑地说:“我在拼吗?这不过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的事情。”

那时候,我们学游泳,先在浅水区练会,再到深水区练远距离游。刚下深水区,大家普遍畏水,再加上水温不高,都瑟瑟发抖。张刚开始和我们一样,不过他尝试着先把头没入水中,在把手放掉,然后发现自己可以浮在水中。我们都开始模仿他,然后大家一起练习踩水,逐渐,大部分人开始尝试游了,畏水心理得到了缓解。可是,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同学,任然不敢放手去游。我担心,万一呛口水或者腿一下子抽筋,那不就完了。

两米多的水池,底部幽暗,似乎有一种力量要缚住我的双腿。很深很深,就像爬山时低头向下望一样,一阵眩晕。尝试着游了一下,但不到十米,就赶忙上岸,因为感觉吸不上气,而且胸闷胸胀,往外打嗝失气。

张游到我旁边。“你知道中国平均每天因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有多少吗?”张边踩水边问。

我摇摇头,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哆嗦。

“两百人。但是如今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堵。现在你已经从驾校里学到了技术,要到路上实习了,你的四肢就是你的大众,你的大脑就是驾驶员。你难道要弃车而逃?”他说完,一头扎进了书中,像一条鱼一样地游走了。他游得好美,不激烈不挣扎,呼吸时缓缓把头探出水面,仿佛就是一只两栖动物。

我把头埋入水下,吐气,下沉,触底。当脚尖碰到底面的时候,如同希腊神话的安泰,我感受到了力量。脚使劲蹬着底面,弹了上来。即使碰到池底,也不过如此。于是,我开始游起来,用手在水里划开一道裂缝,纵身穿过这条神奇的道路。一个合格的驾驶员,首先应该信任自己,每一条正在行驶着的路,都是自己的路。

上学时最令人头痛的一项,就是考试。可是张又是个例外。首先,他不喜欢刷题。于是,他和老师商量好不写试卷。他平时成绩不错,经常和老师讨论问题,老师信任他,所以也就随他去了。班上其他同学其实也有这个“特权”,但看见别人在写,自己不写,心里就很慌,深怕别人做了原题自己却没做到。张不一样,我问他怎么复习,他说自己就是把公式背一背,平时做过的题做一做。张的笔记有两本,一本很乱,像草稿纸;另一本就像参考书一样详细工整。问他借,他会很轻易地借给你,但是那本工整的本子却又是难以看懂的。他有时用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言做标注,有时看着看着又冒出几句诗,有时又跳出几句英语日语。他喜欢一题多解,喜欢相互比较,喜欢笑话——那些外文大都是一些冷笑话。

他最终考上了一所理想的院校,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失常,不过是我们班的第一。我没有描写他的外貌,因为他长的很普通,和你我一样平常,不过在人群中,你会很容易发现他——因为他很高,有185。他不是那种气质超群的,第一眼见到他,你会觉得,他是个自然的人。他很和谐,和周围的人与物相处的很和谐,从来都不见他局促不安。

不过,他唱歌真的很难听。放假回家,在KTV里嗨歌,他旁若无人地唱,真是应了那句话:Sing, like nobody's listening。不过台风倒是很正,我也说不出像哪位歌星。不过他陶醉其中,微睁着眼,眼神迷离动人。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在一个臭烘烘的厕所里,欣赏一幅奇特的壁画。

这就是我的张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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