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故事）

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我的心宛若决堤的洪水，嗓音哽咽，眼里噙满难以抑制的泪水。

天不亮，我匆忙搭上返回家乡的班车，

一路上我无心顾及正在麦收的农民，满脑子尽是母亲那勤劳刚毅的身影。母亲抚养我们姐弟六人，一生受尽了艰苦磨难，她从不知什么叫苦，什么叫累？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让她的儿女们挨饿受冻。

儿女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母亲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伤寒，心脏病，胃疼，经常把母亲折腾得死去活来。七十多岁的人了，她从没清闲过一天半晌，始终没有放下田里的活计，今天帮老二锄地，明天帮老三做饭，生怕自己的儿女缺吃少穿。我经常奉劝母亲说：您要珍惜自己的身体，您有心脏病，体质弱，出门背着药袋子，天天吃着特效药，我啥都不怕，就怕万一您躺倒床上起不来，到那时，再说后悔都晚了。

母亲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妈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在眼里的活儿，不干就着急。听了母亲的解释，我真是急得眼泪就要流出来。

去年冬天，二弟家种了一亩多地的蔬菜，没想到，将近年关时，天降一场大雪，母亲比谁都着急，冰天雪地里，天天跟着二弟到城里去卖菜。我实在过意不去，就左右阻拦母亲说：有我陪着老二去卖菜，天气冷，您正在感冒发高烧，一顿吃不上一碗饭，您串串门，取取暖，就不要再到街上陪罪了。

母亲一听哭了：这吃到嘴边的东西，烂到雪地里，妈看着心痛……啊……

她照样起早贪黑，顶风冒雪，推着三轮车，走街串巷，还是不停的忙碌着，看着母亲那瘦弱的身影，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再次劝阻母亲说：妈，您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呀，二天了，您没有吃过一碗热乎饭，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分钱恨不得辧成俩半花，手也闲不住，天天爱操心，如果您再听不进心里去，明天您就回家吧。说出这句话，我后悔得要命，第二天一早，母亲果然搭乘二弟的卖菜车，偷偷背着我，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谁知，还不到二天，三弟却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拉到附近的诊所都不接，哥，你赶快回来吧……

我一听，脑门“翁”的一声爆炸了，我的天呐，到哪儿您都闲不住？母亲回家后，带着几个小孙子，冰天雪地里，又是砍菜，装车，捡菜叶，还要给孩子们洗衣做饭忙家务，就是铁打的身子骨，您能撑得住吗？我不能埋怨母亲，只能说儿女们没有本事，让您受苦了，我强把泪水咽到肚子里。急忙电话联系亲友们，找关系，托人情，备车把母亲送到医院里……

母亲躺在病房里，所有的直系亲属都来了，大家看着插在母亲鼻孔里的氧气管，吊在手腕上的输夜瓶，放在病床边的生命检测仪，都害怕母亲闯不过这一关，医院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一再央求主治医师说：我妈这是老毛病，每年都来住医院，风湿性心脏病，二尖半峡窄，消化不良，体质差，来你们医院，己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花多少钱无所谓，只要能把她救过来，我心里就很感激你。医生点着头：你放心，大家相互配合，再说她是我们的老病号，我一定尽心尽力吧……

母亲在医院整整抢救了七天七夜，明天就是除夕夜，医生来查房，把我叫到一边儿说：老太太的命虽说保住了，但以后的日子，可能要在轮椅和病床上渡过了，我给她开两个疗程的特效药，如果有疗效，她可能还会站起来，如果运气差，出现肌肉萎缩或食欲不振等现象，后果就很难预知了。老太太的病情基本稳定了，你们先回家过年，再找些土偏方试试，医院就这些设备，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了主治医师的话，我干恩万谢，真不知拿什么去报答人家。办完出院手续后，我把母亲接回家。这年的春节，我过得既疲惫又伤心，天天把母亲搂在怀里开导她，我说妈，您也该歇歇心了，少操那么多闲心，少干那么多重活，我知道您老不服人，傲强，能干，但有些活儿，您看见只当没看见，干万不要强撑架子硬去干，身体累挎了，啥都没有了。

母亲嘴里虽然应承着，可心里总是放不下儿女们，她天天哭着闹着要站起来，总说自己腿抽筋，实在疼得忍不住，很想起来走一走，两条腿被病魔拴住了，躺在床上难受啊。

我没敢把医生的话告诉母亲，只想让兄弟们过个舒心的春节，捡最宽心的话说给母亲听：您看现在日子多好，儿女们都长大了，几个孙子孙女，都是您一手带大的，有的己经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这几个小家伙，学习都很好，以后都能考个好大学，咱村里都说这是您的积德，是您老人家的功劳，都夸您吃苦能干有福气 。咱闯过这一关，少说再活二十年，回家再找些土偏方，不出十天半月，您一定还会站起来，到那时，您就等着享福吧。

母亲一听笑了，两眼噙着浑浊的泪：儿啊，你别骗妈了，这大医院都治不好，回家能有啥希望？我想逗母亲开心，故意说些难听话：您不是很勤快，很要强，这天天躺在床上吃闲饭，好吃懒做啥不干，也不怕别人笑话您？

母亲一听，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你这句话你算说到妈的心里去，啥罪我都受得了，这躺在床上享懒福，妈到死都难以接受。自己长两条腿多好，想干哈干啥，想去那儿去那儿，那才叫享福。

我说，妈，既然您懂得这个理儿，就只当自己没有病，关键是心态好，只要心态好，少想那么多烦心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母亲闭着眼，轻轻点着头，娃，你说的话，我信……

过完春节，二弟就来接母亲，二弟是个老实人，但脾气倔，说话冷，一厥头一块，我知道他心事好，从不占别人的便宜。可二弟媳妇是个嘴甜心苦的女人，好事，霸道，把钱看得很金贵，光说好听话，不做好听事儿，特别在言语上，与母亲本来就不合，我一再嘱咐二弟说：咱妈这辈子不容易，父亲去世早，咱都成家立业了，我出门在外，只有你和老三在家住，老三不争气，俩个孩子还小，婚姻又发生了变故，指望他，我放心不下。妈以后的事，咱有钱出钱，无钱出力，她老人家能动时，带着两条腿，想去哪儿去哪儿，一年最多在家住上俩仨月，以后咱妈行动不方便，也只有拜托你了。这几个儿媳妇儿，只要大面过得去，各凭各良心，咱姐弟六个，可是咱妈亲生的，咱只有这一个亲妈，亲儿亲女不心疼，这世上还能指望谁？妈嘴巴唠叨，见不得懒人，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老人家到今天这种地步，咱兄弟姐妹，一定要拿真心对待她，干万不要嫌弃她。二弟一个劲地点着头，并一再许诺：回家咱继续看医生，无论花多花少，咱兄弟姐妹平均摊，只要她能站起来，就是守在家门口，也是咱兄弟姐妹的福份呀……

回家后，母亲的病果然有些好转，凡是能用的偏方，都让母亲偿试过，她大脑清醒，耳不聋，眼不瞎，竟然能抚着椅子站起来，这真是人间奇迹，大家心里很高兴，母亲虽然左半身失去知觉，她坚持自食其力，不让别人喂饭吃，有时心情高兴了，还让孩子们搀着胳膊，在家门口跚跚蹒蹒学两步，看到她那期盼康复的样子，我的心也宽松了许多。

每隔两个月，我都要回家看母亲，先吃药，后吃饭，这己经是母亲的日常生活了，母亲的心情虽然有所好转，但母亲的左脚己经变形了，胳膊与大腿明显出现了肌肉萎缩，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背着母亲，悄悄告诉二弟说：大家都尽心了，咱妈以后再想站起来，看来是没有希望了。这苦药水，妈也喝够了，是药三分毒，该吃的药一定要接时服用，不该吃的药，千万不要乱用。你们看，她左半身儿己经明显变形了，人也瘦多了，左边的胳膊与大腿，己经皮包骨头了，只要她心情好，一顿能吃上一碗饭，比打针吃药强得多，一旦出现心情不好，食欲不振，那就麻烦了……

我正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里面传来二弟与三弟焦急不安的呼叫声：老大，你现在到那儿了？咱妈在镇卫生院抢救，这几天不吃不喝，大小便失禁，话也不会说……

听了兄弟们哽哽咽咽的诉说，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匆忙走下班车，到附近的储蓄所，取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直奔镇卫生院跑去……

走进卫生院的大门，发现舅舅和三妈都在场，二弟媳与舅舅发生了激烈争吵，俩个俵妹越听越生气，竟动手要打二弟媳。我急忙上前劝解，舅舅火气更大，指着二弟媳妇鼻子，开始骂人了：这女人真他妈不要脸，你说你哥，不持候你妈？不孝敬你妈？做为舅家人，我们心里最清楚，你妈每次生病，都是你哥把她送到医院里，吃喝拉撒医药费，这些年，花了多少钱，出了多少力，我们心里最清楚。你妈现在躺上病床上动弹不了，你想一脚把她踢出家门外，你妈生病期间，大家都出钱出力，你安的啥良心？这是她的家，你想把她撵到那儿？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你哥回来了，关于你妈的后事，交给你哥我最放心，你在这儿指手划脚，你算啥东西？啥玩艺？

这时候，二弟媳开始耍赖了，威胁舅舅说：如果你敢动手，我就一头踫死在你面前，让你吃不清，兜着走……

我一把挡住舅舅抬起的手腕，训斥二弟媳妇说：除了父母，娘舅最大，他是咱长辈，不要说骂你两句，就是动手打了你，也是名正言顺的。二弟媳妇胆怯了，低声嘟囔说：你不要听舅乱说，他是在挑拨咱们之间的家庭关系，想叫咱兄弟姐妹不和睦，他可从中看笑话……

送走舅舅与两个俵妹，我一头扑进抢救室，母亲躺在病床上，儿孙围了一大群，三妈和五爹，望着躺在小妹怀里的母亲，指着我的脸颊问母亲：二嫂，你睁开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是谁？母亲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足足盯了我几分钟，张开干裂的嘴巴，有气无力地吐出五个字：这是……我……大儿………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你妈己经三天三夜，水米不进，一言不语，昏昏迷迷，来看你妈的人很多，谁都不认识，你回来了，你妈竟然睁开眼，张开嘴，还知道这是她大儿子，这真是人间奇迹，母子连心啊……

听着大家的一声声叹息，我急忙抹掉眼眶里的泪水，一把接过小妹怀中的母亲，我说让咱妈歇歇，干嘛不用药？不打针？大姐说：今天的药用完了，医生再三嘱咐，咱妈有心脏病，是感冒引起的，害怕用药过量了，妈心脏承受不了。

这时候，母亲唉声叹气地呻吟着：儿啊，妈累，好累好累呀，只有靠着你的肩膀，躺在你的怀里，妈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啊……

我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内心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难以平静，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背着山一样的背篓，扛着铁一样的石头，她从没叫过一句苦，说过一声累，生养我的姐弟六个，没爷没奶，父亲不顾家，脾气又特别大，母亲起早贪黑，田地里，家务活儿，母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母亲说出这句话，心里肯定很委屈。我安慰母亲说：妈，你别难受，多少灾，多少难，您都一次次扛过来，这次只是感冒了，我马上给您转院，给您用最好的药，打最好的针，说不定明天您就能站起来。

母亲眼里噙着浑浊的泪：儿啊，我累，我真是太累了，我后悔，后悔没听你的话，妈对不起你呀。拖累……拖累你们了……

听了母亲这句话，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大把大把的泪，己经漠糊了我的眼睛：妈，您咋能说出这种话？我是您儿啊，母亲那有对不起儿子的道理？这辈子，我就是粉身碎骨，变骡子变马，也报答不了您对我的养育之恩啊……

母亲还在一个劲地念叨着，我累，活个人真……累……我想睡……觉……以后……妈再也……不操……闲……心……了……

母亲声音低微，似睡非睡，我心一紧，急忙让孩子们联系救护车，转院，马上转院。

救护车来了，母亲在公疗医院，整整抢救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护士来输液，连扎了三次针头，输液管再也不见回血了。我哭着央求医生说，别扎了，我不想看着她老人家再受这种罪，我们回家吧？护士低下头，默无声息地走出了病房。

这时候，孩子们说啥也不依，都说他奶出了一辈子力，受了一辈子罪，看着还有一口气儿，不能就这样看着她老人家悄无声息的离去。我的心比谁都难受，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现在你奶针扎不进，液输不出，万一死在医院里，你二妈不让进家门，你奶死也不会眠目啊。

办完出院手续，母亲挂着氧气瓶，再次用救护车，把母亲送回家中，村里人都来看母亲，都说她红光满面，不像生病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我和大姐小妹，日夜守护在母亲的病床上，母亲还在悄无声息地流着泪，两眼若即若离，飘飘忽忽，游游荡荡，母亲这是心不甘，难以割舍儿女之情啊，我让老三和老四进城，再买一罐氧气来，大家都出门在外，很少陪在母亲身边，只要她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儿，咱都要尽尽孝心，陪陪咱妈。让她没有遗憾，心无牵挂，不再吃苦，不再受累，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村里人都说，母亲的生命力出奇的坚强，她不吃不喝，一言不语，时而用游离的目光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嘴虽不语，但意识清醒，这就是生离死别的人间真情啊！母亲用自己坚毅的生命力，又艰难地熬过了七天八夜，临终时，她很吃力地张着嘴，满眼都是浑浊的泪，她很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眼一闭，头一扭，竞一头倒在我的怀抱里……

埋葬了母亲，临走时，许多亲友告诉我，你妈一辈子不容易，你们不在家，老二媳妇不孝顺，只看到钱，看不见人，俩口子经常生气，你妈脾气倔，从不看别人的脸色，在家吃口饭，老太太也咽不下去，你姐经常来接她，你把抚养费送到你姐家，老二媳妇不愿意，和你姐家也闹翻了。俩口子真不像话，还动手打了你母亲……

听到这里，我的心像针刺一样难受，母亲临终时，曾多次欲言又止，从没对我说出老二俩口子一句坏话，总抱怨说，活个人真累，我终于领悟到母亲话中的含义。娘在时，儿回家看看，娘走了，儿没有牵挂，愿母亲脱离苦海，一路走好，解脱人间的牵挂，天堂里没有苦累，没有烦恼……（风云剑：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