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别人说什么,他都会在旁边嘿嘿一笑的那种,仿佛全世界的惊风骇浪到他这里便是无风无雨。
记得儿时最常见的场景是,妈妈总是嫌弃爸爸无能,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没本事”,在乡下人的眼中,“没本事”是没有安身立命的真学实干。对此,爸爸也并不反驳,将家里的地里的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每年收获的季节,看到全村里人那啧啧称赞的声音,妈妈便将嫌弃的表情收起,给出爸爸不多的笑容。
随着我和弟弟的逐渐长大,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几亩薄田已经满足不了一家人生活的开支。于是在农闲季节,爸爸便随着村里的打工队伍一起外出打工,从春节过后一直到麦收时节。没有过多久,一起出去的很多人便陆陆续续的返回,却看不见爸爸的影子,爸爸给家里写信说,工作挺好,挣钱比家里任何工作都多,就做到麦收季节吧。
于是,我和弟弟每天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看着大路上来往的车辆,期待着爸爸的归来,毕竟是第一次爸爸离家这么久,我们这么久没有看到爸爸。
终于等到收获的颜色爬上了麦芒,大地披上了一片金黄,阵阵热风裹挟着熟透了的麦子的清香时刻,爸爸的身影才从村口出现,本就不高的身躯,并没有像我们在想象中像在电视里看到一样西装革履的从大城市里归来的人一样,而是满身灰土色,仿佛还矮了几分,左手拎着一个白色带着灰的编织袋,右手抓着抗在肩上的像是在泥土中滚过了不止一回的卷成了筒的被子,看见我和弟弟后,嘿嘿一笑,黝黑的脸衬的牙齿更白,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本来宽厚的脸膛也变得窄窄的,让我和弟弟感到一股深深的陌生感,过了很久才渐渐从这样的陌生感里走出来。而最大的改变是,爸爸归来后再不吸烟。
很多年后的一次年夜饭,从外地工作归来的我和弟弟坐在桌前,给爸爸斟上小杯白酒,用他的话讲,多年不抽烟,唯有喝点小酒这些爱好。说起了不抽烟,勾起了我和弟弟多年内心的疑惑,妈妈在旁边看着我姐弟俩,从盘子里夹着菜,突然静止下来,“如果再抽烟,他这把老骨头早就进黄土了”。
不明就里,忙问爸爸缘由,爸爸却推三阻四的不肯说明。倒是妈妈接过了话茬:爸爸那次打工去的地方,并不是后来常去的垒砖加瓦的建筑工地,而是北京郊区的一家石料场,以制造水泥沙子为主,因为空气中粉尘太大,危害人的心肺健康,长期干下去,谁都受不了,这也是村里人纷纷回来的原因,而爸爸却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了下来,并坚持到约定的日期,石料场的老板有感于爸爸的吃苦耐劳精神,在临走时还给他加了几百块的工资,并给家里的孩子买了水果。当年深深诱惑着我和弟弟的编织袋里的香蕉便是。然而,这样辛苦的工作,还是给爸爸的身体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归来后的爸爸经常咳嗽,甚至有一天咳出了红血丝,去医院一检查,肺部很大一块区域被灰蒙蒙的东西覆盖,原来是施工环境简陋,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吸入了太多的混合性粉尘,产生了这样的疾病,就是后来常听说的“粉尘肺”,医生建议需要戒烟以保持肺的正常功能。
听完了妈妈的讲述,眼泪顺着眼眶哗哗的流了下来,像是决堤的河。爸爸看到我这样子倒是乐了,“傻姑娘,哭啥,大过年的,不吉利,你看我这五十多岁的人,不还是好好的?你妈妈也是,二十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拿出来得说啥”。
“为什么不给我们讲”我却带着内心满满的委屈问道。
“你和弟弟那么小,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我不能让你们再因为家庭贫困而与教育失之交臂。”爸爸捻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边,“我所处的年代,生活更为艰辛,姐妹又多,你爷爷奶奶无力供我们全部去读书,只好退下来,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放弃了读书就是放弃了出路呀”。爸爸说着,内心有太多的不舍,我知道,那抽屉里锁着的厚厚的,整理的笔迹工整的笔记本,能够说明爸爸当年对学习的态度,几十年后,仍然在那里安然的存放着。
“我知道生活很难,只是因为当时的生活条件不好,没有更好的方式来养家糊口了嘛,苦是苦了点,但我也不习惯随口抱怨。因为我知道,我这么个平头老百姓,抱怨又有什么用,与其浪费口舌,不如将这些精力我要做的工作上,多挣些钱,给你们买好吃的呀”爸爸再抿了一口酒,“相对于在土地上劳动得来的收入,我觉得这样的工作还是蛮好的”。
我知道生活很难,但我不习惯随口抱怨。这句话在那次吃饭后,深深的镌刻在我的心底,每当学习,工作不顺心的时候,总是把它掏出来仔细的咀嚼,品味。在那么没有机会的时候,爸爸仍旧选择安下心来去拼搏,去改变。在机会多多的当下,为什么不能够激励我们继续前行。
爸爸这句话,给我的不是一碗鸡汤,而是影响我一生的骨汤煲,余味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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