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殿秋.古井
填词/茉莉花开
冬气暖,夏阴凉,一泓碧水育三乡。
逢天大旱它还满,润肺清心胜玉浆。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明明近日才发生过的事,也会忘得一干二净。而有些年代久远的人和事,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却会突然浮现,清晰如在眼前。
因为这次填词作业以“井”为主题,正发愁如何下笔,脑海里却突然跳出了故乡的那口古井,于是,思绪也一下子被拉得很远。
在家乡凤凰山西南边的山脚下,有一口井。
那是一口古老的井。
据说始建清朝年间,井台以青石条砌就,古朴却不失大气。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双勾井”。这名字是否有什么来历,我已经无从考据了。
经过一次次风霜雨雪的磨砺,它依然完好如初。井壁经过几百年岁月的侵蚀,倒愈发显得光滑,泛出幽幽的冷光。
那是一口神奇的井。
几百年的沧海桑田,星移物换,人间并非总是风调雨顺的,总有那么些日子,会有一场大旱,千里干涸,禾苗干枯。但哪怕十里八乡的水源都枯竭了,这口井总是一如既往,一泓清泉盈盈在侧。
它滋养了一镇的居民,前来挑水的人络绎不绝。兴旺的时候,队伍可排出上百米远,靠着它,居民们得以饮水、做饭,度过了无数个干旱的时期。
最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因挑水的人太多,它被汲干了,但经过一晚上的休憩,第二天依然又是盈盈照人。小镇上的人们于是觉得,那是一条龙脉,在庇护着一方的安宁呢。因此,大家对它的喜爱之情,便又多了几分。
这口井,让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里所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数百年间,它一直静默地立在那里,用自己的一汪碧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如此深沉,如此谦卑,从不炫耀,从不居功。
井沿边,有好心人放着一只汲水用的水桶,这么多年一直在。大家打完水,总会自觉地放好。即便损坏了,过不了几日,也会有后继者默默地替补上新的。一口古老的井,让大家都懂得,与人方便,方能与己方便呢。
那是一口甘甜的井。
双勾井的水,据说是山上石缝间的水沁出来汇聚而成的,所以水质特别甘冽清甜。赶路的人走得口渴了,迫不及待地来到井边,掬起一捧水一饮而尽,那丝丝的甜,顺着唇齿、喉间滑下,之前的几分烦躁与不安,刹那间消失殆尽,只觉得神清气爽,元气满满。
现如今超市里售卖的各种矿泉水,冠以各种由头,但相较于双勾井的水来说,不过只是噱头而已。这山水真正是富含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的,甘甜而醇厚呢。倘若用来泡茶的话,更是香气四溢,相得益彰。
在镇上居民的心中,有着约定俗成的惯例:这里的井水,只是用来吃喝的,而不能作为洗衣、洗菜之用。是啊,毕竟水源有限,好钢用在刀刃上,好水也只能用来喝呢。如果偶尔有人不遵守规则的话,必定会招来人们的舆论谴责。
每当晨昏之际,去往双勾井取水的场面总是十分壮观,或肩挑,或手提。队伍虽长,却庞杂而有序。彼此之间遇上了,总要闲聊些镇上的大情小事,或今年的庄稼收成啦,或某某家又有了红白喜事啦,等等。
镇子小,生活的圈子相对也小,总会有共同的熟人或朋友,几句话下来,彼此间就熟稔了,像老相识一般无拘无束。或者经常在这碰面的,竟也成了“挑友”了,彼此间又多了一份默契。
挑水需要力气。那时候,父亲正值壮年,必定要亲自去。有时候,也会带上已经十来岁的哥哥,懂事的他,也想要帮家里减轻些负担呢。大人用大桶,小孩用小桶,倒也很般配。
水桶里盛满了水,一走起来难免晃荡。这样一路下来,会洒掉不少,令人心疼。别急,那也是有办法解决的。荷叶就是一个好道具,放在水上,又轻便,又能起到防泼洒的作用。专业些的,也可以用竹片或木片钉成一个十字架形的东西,放在水桶上面,任凭水再满,也很少有洒出来的。看来,劳动人民的智慧,总是在实践中得出来的。
倘若家里没有劳力的,也不要紧。因为有需求就有市场嘛。镇上曾因为挑水的问题,衍生了一个新生的职业——挑水工。
我的邻居堂叔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小时候曾得过脑膜炎,智商略显低下,但他那时候年轻有力气,这项不需要技术、只凭力气的工作,正好适合他。挑一担水好像能得三分钱,对于那时候的经济来说,也算很不错了。凭着勤劳,堂叔也给自己的人生攒下了第一桶金。
后来,用水不再仅仅靠挑,盛水车的出现,大大解放了劳动力,挑水工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
再后来,随着自来水的普及,昔日热闹非常的双勾井逐渐被冷落。虽然一开始,那自来水中的一股漂白粉味让很多人不甚习惯,但毕竟,追求便利,是大多数人的习性。于是,挑水工一职也终究退出了历史舞台。
行文至此,忽然好想回去看看,不知几十年过去了,那口古井如今安在否?那曾经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家乡人的井呵,我原以为早已将它忘怀,却不知,它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