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淇纾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她狠心抛下瘫痪的老父亲,跟着林泽正去A城,现在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她与林泽正虽然不是青梅竹马,却也是彼此的初恋,他们分享了彼此的第一个拥抱,第一次拉手,第一次亲吻,以及......第一次床上经历,虽然没有做到彻底。
大学时候秦淇纾也是美过一阵子的,在那个男女比例极其不协调的理工科大学。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泽正时,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带着一副银色框的眼镜,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那时候他们是大学校园里公认的郎才女貌。
那年清明,斜风细雨,柳色青青。她去庙里陪奶奶拜佛,曾经在佛前许诺,此生非他不嫁。
二十二岁的她以为林泽正就是她的全部人生。
所以当后来她主动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跌进了深不见底的低谷,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
但是她还能怎么办呢?母亲早逝,奶奶年迈,她不能抛弃她的父亲。一个既给了她生命,又宁愿用自己生命去延续她的生命的悲剧男人。她真的恨不得那时候车祸瘫痪的人是她。
林泽正签了A城的跨国大公司,她留在C城进了一家民营小公司。差距就从那个时候开始。
分手那天,他们去唱了KTV,喝了很多酒,却没说很多话。然后,他拿出身上仅剩的钱,在街边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
但是他没有做到最后。他说,淇纾,我不能这样对你,你会遇到个更好的男人,你应该把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他。她笑着流泪,不语。
她送他去车站,两个人互相祝福。此后的八年,她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站台。
二十二岁的年纪,本应该是恋爱最美好的时候,她的爱情却死了。
林泽正给她留了一台破旧电脑,她狠心的用电话线上网,等他的消息。每次开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闪烁的头像,可他的消息却越来越少。从一天一条,变成一周一条,再变成几周一条。后来又变成只有过年过节时才有一条。再再后来,她终于有钱安了宽带,却忽然发现,她的QQ好友里,已经没有林泽正这个人。
2.
秦淇纾是七月二十二号生的,算命的说她命理五行缺木,但是她的名字却刚好补充了三个木,所以一生家门昌隆,长寿多福。只可惜,少年青年时期注定薄弱乏力,百事不如意数,成秋草风霜之象,骨肉离散,孤独天涯。
她父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她坚持朝九晚五,绝不出差。八年未曾踏出C城一步。
有人告诉她,在A城见到林泽正,他臂弯里挽个女人。她从来都假装听不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究竟算不算一种等待,可她又在等谁?谁也没有要她等。
可她还是继续等,心里揣着一个隐秘的,卑微的,小小愿望。
八年后,父亲离世。
她的悲痛早已被生活打磨的平淡了,又或者,是总算松了一口气。总之,她胳膊上挂了一条黑布,葬礼后的第二天就微笑着去上班。
老总给了她一个机会,派她出差,去A城。
于是八年后她第一次踏上火车,去林泽正的城市。或许,只是或许,她可以偷偷的去看他一眼。
那座大楼高的简直要戳进云层。
她说她找林泽正,但是没有预约。
大理石地面,落地窗前,坐在沙发上的她白衬衫,胳膊绑着黑色的布条,双腿不自觉的并拢,手不知该往哪搁。
洛敬慈出了电梯就瞄到这女人,怎么看着与四周这么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刺眼。
一问才知原来是找林泽正的,他忽然有了兴趣。
秦淇纾觉得这个男人眼里的轻浮像飘在雨后马路边水坑里的浮油,会随着光线自动的变换七种颜色。若不是他主动帮忙带着她进了电梯,她是绝不会同他多讲一句话的。
她终于见到了林泽正。八年后,他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纵使她幻想了无数次,却也还是想象不出的样子。可是,她看看自己,她又何尝没有变。
林泽正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一直忘不掉的,那个阳光白灿灿的午后,他站在拥挤的火车上,用手扒着车窗,不停的对站台上那个梳着马尾的女孩说,你回去吧。
咖啡有点苦。秦淇纾喝一口就皱了眉。
他们很客套的寒暄,互相介绍着彼此的近况,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他看到她戴孝,知道那个折磨了她许多年的亲人终于走了。
难道她是来找他的?
可他们,不是早已分手了吗。
她觉得自己很荒唐。
她整个人陷在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里,太软了,反倒失去了支撑,觉得坐的特别累。
想了八年的男人,每晚陪她入睡的身影,原来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三十二岁的男人,什么都有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三十岁的女人,却一无所有,她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早已天上地下。
他要请她吃午饭,她礼貌的拒绝了。
他给了她一张名片,她在一张便利贴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自己的大名,然后下面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她的字迹。多年来唯一不变的,让林泽正恍然间觉得一丝熟悉。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句,她其实一直想念他。
他送她去电梯口,她走进电梯,然后崩溃落泪。
电梯下到7层,打开,洛敬慈见到一个满面泪痕的女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女鬼一样。
他调笑着对身后的人说,还是坐下一班吧,这一班电梯阴气太重。
3.
等公交车时她一直看那张名片。慌忙上车时身后被人一挤,那张名片就这么掉进了路边的下水道。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同行的年轻女同事劝她改变一下形象,带她去逛街,地摊货,几块钱一件,挑的人眼花缭乱。
她还没有变老。
廉价品也有美丽的权利。
公交车上给老奶奶让座。好心却没有好报,身边扒手偷钱包,她想出声却被一把刀威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被人抢走,无能为力。
回C城的火车票也丢了。
补票,却只有两天后的,站票。
她知道报警也没用,只庆幸手机一直攥在手里。她还在等,或许他会打给她。
林泽正终于打了电话,约她吃饭。
她穿上了新买的衣服裙子,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候。
餐厅特别高级。
林泽正西装革履。
看着周围的人,她才发觉自己的样子多么滑稽。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林泽正的问题突如其来。
“做自己。”她回答的倒也坦荡。
“你该找个男人了。”他的语气好像家里那些不远不近的长辈。
她笑笑,都已经三十岁了,还会有人要么。
他肯定是不会要了。
他们早就分手了。
心里终于叹息,原来这就是梦想达成之后的,空虚。
她觉得这趟A城没白来。
至少以后可以少做点梦,活的再踏实点。
林泽正送她回旅馆,停车场遇见洛敬慈和舒晴。
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浓。
原来这才是林泽正这些人现在的生活。
洛敬慈说,我们正要去希尔顿,要不要顺便帮你们开一间房?
秦淇纾柔顺的看了一眼林泽正,想起多年以前,他们在小旅馆,她平静的说,他们早已过了那个开房撒野的年纪。
洛敬慈看了她一眼。
4.
林泽正送秦淇纾去火车站,八年之后,她站在火车上,他在站台。
他们人生的列车早已分道扬镳。
就像做了一场八年的梦,终于醒了。
她回来以后,终于接受相亲,对方是个自力更生的跛子。有点小钱,人长得好,三十五岁了,诚心想结婚。
她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是个玻璃心的跛子。
自尊心极强。
句句话挑刺。
她极力迎合,却被个跛子看不起了。
不跟跛子计较,她耐着性子,弯下腰帮他系好散落的鞋带。
“你会帮你爸爸洗澡吗?”跛子问。
“他这两年一直是大小便失禁的状态。”她笑着答。
洛敬慈跟着林泽正来C城出差,毕竟对手,不能让对方占得先机。才到了酒店,就看到相亲这一幕。
秦淇纾竟然沦落到,要讨一个跛子的欢心。
“淇纾,不要固执,让我帮帮你。”林泽正不忍。
“谢谢,但是我并没有清高,我过得很好,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会越来越好。”秦淇纾拿出手帕擦了擦被玻璃杯划伤的手。
“原来你还留着这个东西。”林泽正认得那块手帕。
“我想仍,可惜每次都会捡回来。”秦淇纾很自然的收起它。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脱缰了,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她,狠狠吻在她的唇。
他带她进了酒店房间,抱着她上床的时候,她却忽然说,你是想把八年前没做完的事情补上吗?
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沮丧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夺门而出。
她觉得自己做得对。
5.
家里的老房子终于要拆迁了,她想自己添点钱,借着机会换一套新居。但是钱不够。
她晚上去便利店打工,夜班,事情很少,还有钱拿。反正在家一个人也睡不着。
洛敬慈没想到,一向警惕的自己会着了那群杂碎的道。他踉跄着跑出了那家夜店,但是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他需要一个女人。
便利店里的女人很面熟,虽然老了点,但长相还成,他就饥不择食一把吧。
卧槽居然是个老处女。
他真是中头彩了。
业障散尽,意识恢复,他看了看这间破屋,觉得她这个家,朴素的,有点阴森。
他想留下点钱,发现身上只有不到五千,他说,你等我一下,我找个ATM取两万给你。
她确实需要钱。
但是她将那个男人扔出门外。
“滚你妈的两万五,你就是个二百五!”她很少这样破口大骂。
关上门,心情却意外的平静。越珍惜的东西,就越担心,然后有一天,就这么失去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洗了床单。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她还是缺钱。
邻居张霞回来了,三十三岁的女人,离了两次婚,变成了富婆。
“不如你来帮我看店。”老实人就这点好,说什么听什么,而且绝不会有花花肠子。
秦淇纾觉得,或许这是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她不是去找林泽正的,她只是想做一点自己没做过的事。
卖了老房子,带着那笔钱,跟着张霞来到A城。
6.
咖啡店最重要的不是咖啡,是档次。
她怀揣着理想来了店里,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副店长,只是个清洁工。
她觉得,至少她也可以学做咖啡。
日子久了,点子也多了。她跟张霞建议,咱们不如晚上也营业,反正我晚上没事,可以看店。
咖啡店里一共两个店员,所以她不只是清洁工,她还是传单派发员。
第一个月工资是,四千块。她觉得很满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任劳任怨。
张霞说,你皮肤白,穿这身店员制服特别好看。你看,那个老外都没干别的净看你了。
今晚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居然是,洛敬慈。
她装作不认识。
他觉得挺新鲜。
他点了一杯摩卡,2%牛奶。
她做的咖啡,味道意外不错。
她起初以为他是故意来找茬,可见他一本正经,不禁好奇,坐在咖啡店里办公,是什么情况?办公室难道是摆设?
男人专注时的样子特别帅,尽管她深知这人不过是个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每晚都来。
日子久了,也会聊上两句。
“你和林泽正是大学时候谈的恋爱?那你多大了?”
“三十岁,很老吧。”她故意让语气里充满自嘲。
“呃,还行吧,其实我也快二十九了。”他好像有些尴尬。
原来是个小毛孩。
他也觉得,这三十岁的女人坐在咖啡店里看书学习的样子,还有点像个小学生。
“上一次的事情算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他终于说出口。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很抱歉,我仍然不能接受你的为人。”她回答的很严肃。
7.
林泽正从秦淇纾手上接过那张传单,觉得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他身边的赵冲很敏感,眼神凌厉的像守护猎物的老鹰。
秦淇纾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继续发她的传单。
见与不见,想不想念,关键还是你情我愿。
现在而言,很明显,他对她选择视而不见。
她忽然觉得自己特矫情。
明明长了八岁,怎么情商还冻结在遥远的八年前。如果她当年毕业就结婚,现在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赵冲一眼就看出这女人有问题,于是一把扯过林泽正手上的传单,走过去,塞回秦淇纾手上。
“你往我们手上塞传单,经过许可了吗,万一有传染病怎么办?”趾高气昂。
这个女人的妆太浓,显得愈加面目可憎。
秦淇纾的视线越过那女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没想到林泽正身边的女人竟是这样。
还以为会有多年轻,多漂亮,多会撒娇。
或许,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洛敬慈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冒出来了。
一口白牙,笑的特别欠揍。
“拿一张优惠券可以打八折,那我多拿几张,能不能给我个折上折?”
一直假装不看向这边的林泽正,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秦淇纾将手上的一沓传单重重的摔到洛敬慈手里,“全给你,欢迎光临!”
洛敬慈觉得挺冤枉,明明他是在帮她啊,怎么还吃力不讨好了?
8.
那天傍晚,林泽正出现在咖啡厅里。
秦淇纾给他做了一杯拿铁。
动作娴熟。
她在进步,她觉得自己很骄傲。
三十岁的女人,也还是可以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条路的。在他面前,也终于不再局促。
林泽正开门见山,“你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
如果是,请你离开。
如果不是,也请你离开。
她觉得挺好笑的。
然后再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好笑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寒风凛冽的冻雨里站了三个小时,就是为了能给他送一份红豆汤。那时候的他,走出教室,惊喜的抱住她,“你是为了我来的?”
有些事不禁想。
想多了就必然带出些不必要的情绪。
所以她很简单的回答,“不是。”
这个回答在林泽正眼中却是欲盖弥彰。
他觉得压力很大。
女人的眼睛里眸光似水,润物细无声。他又有什么资格拒绝她,明明,他也一直没法忘怀当年的他们俩。
但是他必须忘。
“我可以帮你找份工作,不要在这打工了。”
“谢谢,我可以自力更生。”
9.
林泽正走后,一切如常。
她终于可以如此平静的面对这个人的来去。
可是脑子好像还是有些晕。
一思考就痛。
过马路时,被刮倒。舒心坐在宝马里,冷眼看了一眼那个想碰瓷的女人,高傲离去。又想了想,才觉得好像面熟。
秦淇纾一瘸一拐的回去,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洛敬慈发现咖啡厅大门紧闭。
想转身回去,却又转回来。
敲门,打电话,然后看到受伤的女人。
讳疾忌医。
他却还是强硬的带她去医院,挂急诊,拍片子之前,她却逃走了。
“我不是作践自己,也不是讳疾忌医。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为这点小伤付出这么昂贵的代价。你说我小气也好,说我皮糙肉厚也罢,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与你无关。”她冷淡的回应。
与你无关。
他又觉得自己自讨了个没趣。
恨得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悲剧女主角,全世界人都应该可怜你保护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悲剧极有可能是你自己造成的,在你看来天塌下来的事情,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谈?都三十岁了,你还是成熟点吧。”他也冷厉的反击。
没有人有义务为你的不幸买单。
还是成熟点吧。
她笑笑,“那么也请你收一收你那泛滥的同情心。”
10.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好,你该怎么办?如果一个有钱的男人对你好,你该怎么办?如果一个有钱又很帅的男人对你好,你该怎么办?如果一个有钱又很帅又强暴过你的男人对你好,你该怎么办?
她已经三十岁了,该成熟点了。
那些太虚幻的事情,就不要惦记了。
丢不起那个人。
赵冲出现在咖啡店,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就吐了。
秦淇纾过去赔礼道歉。
她只是站起身,冷笑一声走了。白色咖啡杯上留下的红色唇印,带着几分嘲讽的弧度。
女人太高傲了也不好,很容易变成换上新装的皇帝。
张霞回来了,叹着气,心情很不好。
妈的老娘陪那死老头子睡了一年才换来的这家店面,现在他们居然说要收走就真要收走,信不信老娘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店在人在店亡人亡!
这栋楼的店铺租赁,居然归对面那栋大楼的人管。
林泽正对赵冲说,你又何必做的这么绝。
赵冲笑着,捏着林泽正的下巴,我就是要肃清一切碍眼的杂碎。
张霞说到做到,真的拿把刀去威胁别人,也真的伤了自己。
这番搏命演出,终于赢得一个社会新闻的版面。“无良业主自残滋事,胡搅蛮缠只为续约”
咖啡店里一地鸡毛,秦淇纾觉得,她有必要去找林泽正谈一谈。
张霞说,女人都是水做的,男人呢,其实就是个盛水的杯具。
你把林泽正这个杯子装满了,咱们就没有悲剧了。
11.
林泽正一张脸写满了,“公事公办”四个大字。
秦淇纾觉得自己有点自取其辱。
赵冲在隔间里,隔着百叶窗,觉得这女人还有点骨气。
林泽正最后对她说:“对不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秦淇纾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百叶窗。
心里暗骂,你他妈放屁。
走进电梯,她按下了七楼。
洛敬慈觉得新鲜,这女人前几天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德行,怎么今天还有脸来找他?
求人矮三分。
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求我,总得有点好处吧?”洛敬慈翘起二郎腿。
“你可以提条件,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秦淇纾低下头。
“你觉得我能图你点什么?你这样的女人又老又没劲,做情妇还不会来事,偶尔玩玩都影响心情。你身上一点对我有用的价值都没有,凭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真当他洛敬慈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了?
“我知道我对你而言毫无价值。但这件事你做了表面是帮我,其实也是帮你自己吧?你别告诉我你不想阻止林泽正和那个女人的计划。你每天晚上在我的咖啡厅里做的那么多工作,不就是为了打垮林泽正吗?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
洛敬慈笑了,这女人意外的聪明。
还真是小看她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自取其辱一次还不够,还非要再来一次。
这栋大楼真可怕。
将来她死之前,一定要买一包炸药跟这个大楼同归于尽。
仅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彼岸。
12.
店面的事情终于解决了。
张霞对她很感激,可又觉得或许这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洛敬慈又出现在夜晚的咖啡店。
秦淇纾没说话,直接送来一杯摩卡,2%牛奶。
她觉得她应该说句谢谢。
但是说不出口。
他一直在等女人的感谢,却一晚上都没等到。
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
知道他为了她,做了多少!
他转身离开,昏黄的街灯下,她追出来,一身黑色几乎隐没在夜色里,愈发衬得皮肤特别白。那张动容的脸,微微开合的薄唇。
他忍不住走过去,吻住。
她大惊。骂他流氓。
他坏笑,“这就是我要的报酬。”
其实他还想要的更多。
但是知道她不会给。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舒晴在车里亲眼看到洛敬慈抱着那女人,笑的恶心。
她觉得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了。
洛敬慈什么眼神,怎么能看得上这种女人。
这是要气死她的节奏。
13.
秦淇纾觉得自己挺冤的。
明明当年和林泽正感情最好的时候也没亲几次,现在居然被洛敬慈这毛小子又亲又抱,还睡过了。
她分不清那小子昨晚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也许只是坏心眼儿的调戏她。
如果是二十二岁的她,兴许还会起点波澜,但现在,她早已是一潭死水。
没有爱情的女人,也还不是一样活。
有客人抱怨,洗手间里有女性私人用品。
张霞很生气,把店里的新人骂哭了。
“秦姐还不是一样,把洗完的内裤袜子搭在卫生间晾干!”
秦淇纾觉得人心真是隔肚皮。
张霞的火气却越来越大。
从个人卫生问题,进化到账目问题。最近咖啡店收益这么差,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难道不是因为你自残上了社会版新闻吗?
面对一头丧失理智的见人就咬的疯狗,秦淇纾选择离开。
她是活的卑微,但不代表可以被人随意欺负。
“麻烦你把我这个月的薪水结一下,记住,我有白班和夜班。”
她的行李还是那么多,来时一只箱子,走时一只箱子。
不要和丈母娘打麻将,不要和闺蜜开店。
汽车站里坐了一整晚。她还是决定不走了。
她非要自己做出点成绩来,给那些人看看。
14.
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在路上找租房。房子没找到,却遇到挑事的城管。
城管一向最爱欺负这种女农民工,软柿子,好捏。
她的箱子碎了,衣服散开一地。她愤怒的拿着手上的东西砸过去。
你觉得这个世界残酷,它就残酷。
你觉得这个世界温暖,它就温暖。
围观的人为她抱不平。
“你今天可以站在这里大摇大摆的欺负人,无非就是因为你身上这身所谓的维护城市的衣服,这种靠着欺负同类得到的快感,正是说明了你其实有多么的可悲!”
穿过人群,洛敬慈走过去,拉起地上的女人,抱在怀里。
这个女人消失了一夜,他也经历了一夜的恐慌,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带她回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紧她。
他说,让我来保护你吧。
她说,我很怕保护这个词。因为我父亲当年就是为了保护我,才瘫痪的。
她只在他家里住了一夜,熟睡时眉头也是皱着的,她的心不安稳。
他不让她走。
她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同情这个词,其实很残酷。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你。
她笑笑,说,我不值得你喜欢。
他抱住她,强吻。
可是我已经喜欢你了。
15.
男人的一生是加法,女人的一生是减法。秦淇纾活到三十岁,却感觉这一辈子能减的都已经减没了。
她虽然期待着后半生能负负得正,但是她也没天真到想要靠找个男人来完成。
所以当舒心在她面前傲慢无礼时,她平静无波,云淡风轻。
舒心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她出身高贵,从来都是备受宠爱的,这个老女人,她凭什么?
凭我是个女人,而你还是个孩子。
女孩与女人的真正区别,就在于自知。天差地别,不过如此。
秦淇纾离开了洛敬慈的家,悄无声息。不是不想爱,只是太自知。
她要改变她的命运,但不是靠他。
洛敬慈疯了,打了舒心一巴掌,摔了两只酒杯,无故旷工的三天。满世界的找她。
他想要的,从来都唾手可得。唯独她,这么一个平淡无聊的女人。
这么一个柔弱无能的女人。
她怎么会傻到离开他。
一个星期之后,他榨干了全部的脑细胞,终于不甘心的敲了林泽正的门。
林泽正有些懵,这是有生以来洛敬慈第一次来求他。
居然是为了她。
可他又怎么能找得到秦淇纾?她又怎么会告诉他?
赵冲披着浴袍走出来,不冷不热的说,那女人蠢得要死,会不会想不开自杀了?
“你闭嘴!”
林泽正和洛敬慈两个男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异口同声。
16.
秦淇纾没有回老家,而是去找了张霞。
张霞其实早就后悔了,所以笑脸相迎。
秦淇纾知道她人不坏,但也没打算继续跟着她干下去。她只是要回了她入的股钱,然后买了张火车票。
张霞猜到她是因为男人,临送她上车,语重心长,淇纾,女人这一辈子最终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秦淇纾笑了,这话从离了两次婚的过来人嘴里说出来,还真有说服力。
可是她秦淇纾的这辈子,就从来没有靠过哪个男人。
她去了F城,陌生的小城市。在一所中学门口租了个小摊位,卖咖啡奶茶。塑封的一大杯,加了浓浓的糖精和香料,成本不到一块钱,她卖两块五。
小本生意,倒也红火。
夏天过去,秋冬来临,她就把塑料杯换成了耐热的纸杯,杯子贵了一毛钱,容量少了一点点,依旧维持。
天气冷了,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上长了几处冻疮,笑容依旧。
这样的日子挺好,踏实。
她终于不再梦见林泽正,不再回忆当年那个夏天。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耳边会响起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可是,我已经喜欢你了。”
隔壁卖煎饼的是个年轻小伙,一头卷毛,经常拿煎饼跟她换奶茶。
她也爱吃煎饼。
身边卖杂货的婶子就撮合,说小伙子不错,年轻踏实。
你也老大不小了。
她没有说什么,专心研究着二维码支付要怎么开通。
17.
一年以后,她开了个网店,终于可以坐在家里接单做奶茶,雇了煎饼小伙帮她送货。
杂货婶子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知道她是谁,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学生,读过一本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年轻美貌,却没有安全感。她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爱,没有爱,有钱也是好的,如果钱也没有,至少我还要健康。
那时候她不懂,因为她认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拥有这三样。
然后她见到林泽正,一度迷茫,除了回忆,她还拥有什么。
后来冒出了个洛敬慈,信誓旦旦的要给她一切。
可是她知道,那种给,同施舍之间的区别,太过脆弱。只是爱或不爱而已。
而她想要的,抛去了那段虚幻无望的等待,其实也只剩了最简单的,干巴巴的,活着。
洛敬慈再见到她时,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
反观自己,倒有些局促起来。
他本想告诉她,他找她找的多辛苦,他有多思念,多不甘。却一个字都没说。
何必呢。这世上从来不乏痴男怨女,可这些痴缠,说到底,最终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她过得很好,就够了。
秦淇纾给他冲了一杯奶茶,笑着说,尝尝。
他喝了,没觉得比当年的咖啡好喝。
秦淇纾明白,便道,等过阵子我就给店里上高级咖啡。
语气平淡,饱含自信,有几分老板的样子。
洛敬慈笑着,目光柔和温暖,问:“看来你这生意计划的挺好。”
秦淇纾说,经营管理方面我还在学。
洛敬慈点头,若有所思,忽而抬眼,“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沧海桑田,也该有个期限。
她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住。
桑田沧海,还有尽头?可对面的男人,年轻英俊,却是那么美好的存在。
随即笑了,就等你长大的时候再说吧。
她的前半生已逝,后半生还长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