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青涩

楔子


    星期六,杰儿回家了,晚上草草吃完晚饭就伏进书堆了,为了不打扰她,我端杯水闲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稚嫩的背身,一条马尾辫乱乱地拖在脑后,宽大的校服还是掩饰不住她单薄瘦小的身躯。三岁上幼儿园,早去晚归,现在初二了,上寄宿学校,更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来去匆匆,于这个家和家里的人不依不恋,也难怪,自小就在集体中生活,是最亲的家人把她推出了家门,十几年了,再想把她拉回当年我这个年龄时恋母恋家的情结已是不能够的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学历的增高,时代的更新,怕是身心都离这个家和家人愈来愈远愈来愈疏了……


人生是一条弯弯的路,而每个人的弯度都是不尽相同的,我9岁才启蒙上学,吃母亲的乳水吃到五岁,经常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玩着玩着就犯起奶瘾了,一下子跑回家不管母亲在哪里掀起她的上衣就钻进去吮吸了,其实哪里有乳汁,只不过是过过瘾罢了,三口两口瘾过完了立马出去和伙伴们继续玩着野着。只到有一次老叔来我家了,我在外面玩着玩着又犯起我的烟瘾了,那时母亲正坐在一条矮凳上和老叔说着话,我一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地下一跪,掀起母亲的衣服就吃起来了,却无意中看到老叔的眼睛在狠狠地对我瞪着,那眼光带着无言的愤怒,有种想揍我的感觉,老叔平常就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年轻时教私塾,后来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挨批挨斗,受了好多苦,还差点把命给送了。家里兄妹四个没一个不怕他的,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生来第一次看见老叔对我是这样的凶煞,吓得我赶紧扭头不去看他,也就是那一次我自己把自己的奶瘾给戒了,我感知到了什么叫羞辱,一种不用语言只用眼神和表情带给我的无以言表的耻辱,脸上故作镇静,须不知当时恨不得地下瞬间开条裂缝让我一下子钻进去永不出来,从那次以后我便再不碰母亲的乳了,那年我五岁。直至成年后,我曾问过母亲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断奶,让我羞了那么多年。记得母亲当时坐在她那张小竹椅上,一只手拄在膝上托着下巴小指放在上牙下牙之间,这是她老年时常呆坐的习惯,似在发呆,又似在暇想,我蹲在她面前双手放在她的另一条腿上,听她回忆叙述着那个年代我的故事:“古话常说,奶奶最惯长生子,老娘最惯尽头儿,你出生的时候,家内家外都一片叹息:‘唉!又是个丫头,没指望了。’可你那父亲却不那样想,你是天黑了掌灯的时候出世的,他高兴地一夜不睡,那时穷,营养不够,你生下来只有一只老母鸡大,他怕你会死去,手电筒开一下看一下,不放心,又开一下看一下,闹腾了一夜,那个高兴劲甭提了,逢人便说:‘呵呵!我临老还结了个小秋瓜。’外人看着他那高兴劲,也跟着高兴,哄着闹着要吃喜蛋喝喜酒,你父亲啊乐呵着呢,硬是强撑着大鱼大肉地摆了三桌酒席,热闹了一整天呢!惯着你啊,不舍得断你的奶,由着你喝到什么时候呢。”母亲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父亲去的年数已经是很久远久远了,而今天我在写这些话时,母亲去了多少年也要掐指屈算了。

儿时的思维幼稚,真是可怜可笑,荒唐之极,有一次村上一位老人去世了,一连好几天,他们家都是热闹好看的,好多人送又大又好看的花圈,那是一张张皱纹纸折出来的花朵,有红色、粉红、蓝色、绿色、黑色、紫色,总之颜色应有尽有,还是白色俱多,单那一张皱纸就要好几分钱呢,还有敲锣打鼓吹喇叭的,有送大红大绿绸缎被面的,家里人穿得都是白衣,头上顶的都是白布,拖得很长很长,来人就跪着哭着,有人真哭有人假嚎,没有眼泪,我们小孩都看得出来,偷偷地指着哪个是在真哭,哪个是在假哭没有挤出眼水,待人走了又都不哭了。我心里那个羡慕啊,赶快跑回家掖着正在做饭的母亲:“妈妈!妈妈!你不是总说你要死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啊?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死啊?你也死啊!你死啊!”妈妈当时的表情我已忘了,只记得当时没骂我也没打我,把我拖到隔壁四奶奶家去评理,四奶奶真是好人,懂得我心,如果没有四奶奶,这个迷怕是没人能解开,她对我娘说:“他大嫂子啊,她小孩是觉得那些吹吹打打好听热闹,那样花圈绸缎好看,她没看过,觉得好玩好看着呢!”说得母亲也笑了,及至后来只要一遇到村庄上的人都问我:“芝子,你妈妈什么时候死啊!也真是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啊?把我们芝子可等得急坏了!”羞得我天天藏在家里,害怕见人。

一个夏天的上午,和小伙伴们在外捉知了,一个没捉到,晒得满脸是汗,赶快回来喝水,见桌上的一个大茶壶抱着就喝,那是妈妈早早地泡好让爸爸干活回来喝的,茶壶的嘴很大,我喝得又凶,把一片茶叶给咽下去了,这下不得了了,爬在地下打滚耍赖,叫死叫活:“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把茶叶咽到肚子里了,我活不成了!哇哇哇哇……”正好村上的胡老师经过我家门口才救了我,胡老师,一个大姑娘,长得好漂亮,两条大麻花辫很长很长,一直拖到屁股下面,她还是文艺宣传员,每当有文艺宣传的时候,晚上的打谷场上便点上了几千瓦的大灯泡,每次胡老师都在,表演唱歌,还有样板戏,样样在行,一个村子都喜欢着她呢,听说书又教得好,她是老师啊,她的话都是真的,不会错的,她把我从地上抱起,给我拍着身上前前后后的灰尘,是那么好地对我说:“芝子啊,不怕的,不会死的,你想想我们平时吃的青菜啊,还有腌的咸菜啊什么的,有时候拉大便的时候不就跟着大便一起拉出了吗,这片茶叶也是啊,我们就把它当成是我们吃下去的菜,在拉大便的时候它也就跟着出来了,是不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一下子从死亡线上回来了,不哭也不闹了,真的谢谢胡老师救了我一命,不知如今的胡老师身在何处?也是近七旬的老人了吧,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偶尔想起当年我这个尽出笑料的芝子呢?

那时的夏天没有电风扇,有的只是薄扇和芭子叶,大人们中午都把席子放在地上睡个午觉,等毒辣的太阳从头顶过去了再出工,晚上月升才回,我们这些小家伙中午哪里肯睡,都在外面野着,却怎么就感觉着今天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一点数,少了两个,得分头去找,看她俩在干嘛?而且要偷偷地不被发觉,两个一组,我和凤萍一组,找了前前后后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去问她们家大人,都说:“出去玩了,不是和你们一起玩的吗?”接着再找,这次从我家后门出去,还没开门,就听见两个说话的声音,再仔细听:“你一口,好我再一口。嗯,你一口,好轮我再一口。”推门一看,好家伙,这两个鬼丫头在吃独食呢,她俩对坐着,中间放着半个掏空的西瓜,里面好红的一层已被她俩用一根围菜地的竹篾片给铲得快完了,怪不得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吃得欢着呢,“哪里来的?说!”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质问:“小群用那根竹蔑指着稻田中的一条水渠:“就是从那水渠里漂来的。”那条水渠,是上面水库放水下来让农户们灌溉稻田的,潺潺的渠水幽幽地流向远处,上面有浮着的花花绿绿的糖纸,还有包东西的油纸啊什么的,这都是对面的厂宿舍职工扔的,那半个西瓜也是他们扔的,只有他们有国家每月发工资才吃得起大西瓜,而且还舍得浪费,那么多红红厚厚的肉都不要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们决定以后天天来注视这条水渠,看能不能也碰上个好运气,得个半圆的大西瓜在水上漂来,里面也是很厚很红的一层,特别是我,别的小伙伴都回家了,我家后门对渠,我每天在这守株待兔,比其他伙伴们方便多了,却再也没看见过水上漂浮的西瓜,仅那一次成了千古绝唱。

我无法形容小时候的自己,是玩皮呢?还是倔强?记得有年正月初的时候,那时我还没进校门,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正月里家里亲属亲戚都是要相互你来我往拜年的,我父亲是排行老二,有个大伯十多岁就死了,老叔一家每年都是先到我家,然后我们再去他家,那天我们一家子去了一天,至天还不晚时就得回来的,有五里多的路呢,老叔和老婶不让我回来,叫在这多住些天,在家里也可怜没个伴的,叔家的兄妹们更是扯住我的衣服不让走,我也不想走,在这里可热闹着呢,只是看着爸妈的眼神,等着他们发话呢,妈妈嘱咐了我一通,不外乎是听话啊不许调皮之类的,我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等他们一走,我们姐弟四个(那时大哥已经大了,不和我们玩了)各个口袋里装着许多哑炮,都是在地上捡的那些没炸开的,我们商议好了拿着火柴到稻田里去放,免得大人们在家絮叨又是烧了手啊又是引了火啊,在空旷无野的稻田里,我们一个人从口袋里拿出哑炮,一掰两开,但是不要掰断,让它还连着,让灰色的火药露出来看得见就行,另一个哧得一声,划着火柴,对着火药上点,那火药嚓嚓发出蓝色的火花,我们就成功了笑啊蹦啊,若是有一个点不着,或是兹的一声就没了,我们就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那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们一伙人在这玩着,吸引了一个和我们一般大年龄的胖丫头后面跟着一条大黑狗也来凑热闹,看她那样子就是想和我们搭伙一起玩,可是我的姐弟们却把我拉走了,留下她和那条大黑狗在风中远远地望着我们,我悄悄地问姐弟们:“你们怎么不带她玩?”“没人和她玩呢,她有个绰号叫‘蚂蟥达子’,还不让人叫,叫还打人,就没人带她玩。”姐弟们愤愤地说着,我从蹲着的地下站起来,对她看着,不知哪来的勇气对她大叫一声:“蚂蟥达子!”姐弟们都被我这出乎不意给吓得一诧,可那个叫“蚂蟥达子”的并没有跑过来骂我打我,而是弯下身对她的大黑狗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大黑狗啊拼了命地向我冲来,我拔腿就跑,把五年来吃奶的力气全部用上了,脚下的稻草桩子刺到我的大棉裤筒里,我的脚颈子刺啦啦地疼着,我不要命地跑着,撇眼一瞟,没用了,大黑狗就在身后,我也跑不动了,什么也管不了了,抱头就势往地下一蹲,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敢想,却只听得一声呼啸从头顶飞去,我也不知自己懵了多时,只听姐弟们在唤我推我,我才敢睁开眼睛,哇哇大哭,在我的前面十几步远,那条大黑狗喘着粗气吐着舌头望着我,后面的“蚂蟥达子”大概也是吓了,叫了一声不知什么,那大黑狗便从我身边去了,一人一狗消失在已看不清人影的夜色里了,弟弟说:“姐,你一蹲,那黑狗好厉害,正好从你头上一跃而过,一下子冲出去好远,可吓死我们了!”他们越是这样说,我越发哭得厉害,好像是战场上的英雄被姐弟们搀扶着回家向家人告状,我那婶子也是,摸着个黑还去找人家理论,倒是人家讲理得很,赔了不是,送着婶婶出门,想想自己真是害臊。如果那次不是我就地一蹲,恰到妙处,黑狗是由于惯性从我头上飞过,如果我硬生生地被它追到,又会把我撕咬成什么样子呢?……

童年的时光野趣终于像轮转的四季一样给轮完一程了。

八岁的我,被姐姐带去学校报名,那时老师只是问问你家里的阶级成分、家里几口人、今年几岁了啊?相当于现在三岁小孩的问题,明明在家都教好了的,可是站在老师那里就是闭紧嘴巴,死不出声,这一年,我没上得了学回来被姐姐狠狠揍了一顿。第二年下半年开学之际一个大雨倾盆的黑夜,老叔和父亲两人从外面敲门,母亲急急地去开了门,我爬在床上从乌灰的帐子里往外偷窥,只见老叔戴着一顶斗笠,身上披着一件蓑衣,而父亲只身淋着雨,且看着有点冷得发抖的样子,老叔把一折好的纸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与父亲,并说:“明天带上这个去找陈校长就行了,不用为难孩子了,姓名成分家庭住址人口都写好了,你也不用多说,校长看了这个纸条就会接收了。”父亲是用一双发抖的手小心地接过纸条放好,老叔说完就匆匆摸黑回去了,还有五里地的路呢,母亲用干布帮父亲擦着身上的雨水,俩个人小声地说着什么,我也渐渐地朦胧了双眼,外面哗哗地雨声也渐渐地离我远了。

九岁的我,读一年级了,这可是县城里的一所名校,老叔的一个同学在另一所学校里当校长,那个雨夜老叔和父亲就是为这件事去找他的,而老叔家里的四个孩子则都是在自己的村里上学,比我小一岁的妹妹也只读了二年级就辍学了吧。父亲对我抱着梦幻一般的希望,希望我能考个师范出来,能接我爷爷老叔的班,做名教师。父亲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忠厚老实,老叔每次喝酒一说起他的二哥,就老泪纵横:“我每次去读书,都是二哥帮我挑着书箱,要走一整天的路,那时穷啊,走一天的路也没饭吃,就是从家里带几个玉米饼出来,就着河里的水打打肩,那时候苦二哥待我好啊,每年年关都送去我家一本日历,一毛钱一本,只有豆腐干那么大,有烟也分我几根,一生没享过一天的福啊!”

父亲是位慈祥的老人,对我和期望值很高,我是他的小秋瓜,对我宠爱有加,可是年幼的我真是什么也不懂,每次下雨,父亲就去学校给我送雨伞胶鞋,班上的同学一起叫着:“你爷爷给你送伞了!”“你爸爸才是爷爷呢!”一把夺过父亲手中的伞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中那个恨啊,回家还要大闹,从此不要父亲去学校:“同学们都说你是我爷爷,给我丢脸。”什么才叫丢脸,现在我才真正懂得说这个话的人才真叫丢脸。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去过我的学校了,送雨伞胶鞋衣服什么的都是站在学校门口叫别人带进去,对我的希望依然是如火如荼,在家里我是很粘父亲的,就是不让去学校,我很爱我的父亲,父爱如山,没有学费,父亲放了家里一棵多年的泡桐树,卖了8块钱,给我做学费;曾和父亲一起去卖自家池塘里挖出的莲藕,做我学费,爸爸称秤我算帐,有爸爸在,就有希望在,有爸爸在,就有幸福在。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生只嗜好口烟,那时穷,抽得都是最劣质最便宜的烟,几分钱一包的,父亲的肺越来越不好了,整日听他咳嗽,还咔血,去医院,医生说肺有毛病了,要住院,父亲不愿,家里也没那个闲钱,后来的日子就整天地躺在床上,我早起去上学,还把我叫到床前,把我袄子里穿得贴身褂袖往外拉伸,本是一团糟地缩在一起,都是外面穿小的衣服然后就在里面穿,当着凑冷,把我的领子从里面一层层翻好,底下的裤子也是从上到下的拉出来,父亲是个很干净很认真的一个人,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都会被精心地调理得很好。那天放学回来,天塌了,再不能和亲爱的父亲一起说着学校里的事情了,再不能挽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了,我爬在父亲的怀里,嘶叫着,父亲的怀里还是热的,我说父亲没死,父亲的胸口是热的,村上的人把我从父亲身上往外拉,我攥着父亲的手不放,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父亲去了,留下15岁的我和55岁的母亲。母亲和我说,就在父亲走的那天下午,叫母亲特地去把嫁在一个村上的姐姐姐夫找来了,叫他俩以后照顾我,让我把书读出来,说我身体弱,长大农活出不了力的,说了好多好多,只为担心我,放不下我。

从此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日况愈下,家里的一座山倒了,我和母亲艰难度日,面临家境的困厄,母亲的多病,我不能再继续上学了,我得养活自己,照顾母亲,人生第一次迫于生计的逆境摆在一个16岁女孩的面前,我不得不辍学谋生,我要吃饭,我要把家撑起来,爸爸虽然走了,可是我们的家却不能倒。

一个建筑公司在招人,我前去报名,招聘人员说我太小力气单薄,挑不起拿不动,这么一个刚从书上下来的小姑娘吃不下苦的,不愿收我。我和他们讲理:男女平等,力气是锻炼出来的,你们让我先做做看,不好再不要我都行。我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软磨硬泡,据理力争,他们也了解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便答应了让我先做做看,一块二毛钱一天,论天算,我带着安全帽,穿着黄工地鞋,戴着白纱手套,俨然成了一个小瓦工,递砖块、打泥浆、拎灰桶、抬水泥、抬砖块,站在好几层的单匹砖上给新砌的墙浇水,一张小脸晒得黑黝黝的,肩膀抬重时衣服粘在皮上撕不下来,砸钢筋时一锤砸中手指换过指甲,再苦再累也不觉得,美美地睡上一觉便好了,一个月满出工才36元钱和母亲过得不亦乐乎,母亲种些菜,操持家务,勤俭节约,粗茶淡饭,苦中有笑,穷中有乐,穷人过着穷人的日子,幸福指数高着呢。泥瓦工做了11个月,一家纺织厂招工,我通过考试去了那厂,一做就是十五年。

90年代中期,国营企业纷纷倒闭,企业职工纷纷下岗,给我带来了人生第二次生计的困境,我也从一个16岁的少女走向了做母亲的年龄,为了生活,我撇儿弃母,背井离乡,随夫千里之外谋求生计,一呆就是20年,苦了家中的一老一小,母亲已老得不能再老了,小的一转眼也该谈婚论嫁了,生命是循环是轮转,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母亲也在岁月的轮回中走完了她自己的一生。

父母的一生是清苦的,我想他们一生中就没有过物质上的享受,都是在贫穷饥饿中度过的,父母之恩比海深,子女毕尽一生也难报父母之恩。

姐姐比我大17岁,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我,老是打我,用吃饭的筷子打我的头,拧我的脸,总是嘲弄或者根本不理我,总之没正眼瞧过我一次,记得一次中午吃饭时,她正在外面用一双筷子敲我的头,可巧被母亲看见了,便生气的打了她几下,我记得她和母亲闹得不可开交,母亲打她,她就打我,还气了好多天不和母亲说话。还有一次她也正在家打我,正好父亲从外面掴秧苗里的草回来了,看见她在那里打我,我不敢反抗,抱个头一个劲地的在哭,我想那时的父亲一定是气坏了,不由分说重重地给了她一掴耙,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被父亲一句话不说劈头盖脸地打了,实在是丑得很呢,我心里那个对父亲的感激啊!她那个尴尬和气啊,一下子跑进自己的房里把门插上,后来听妈妈说姐姐和爸爸气了好几个月不说话,曾记得爸爸给我买了条粉红色的纱巾,多少钱我不记得了,前些年好像还记得,现在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软好漂亮的,爸爸给我系在脖子上,我快乐地像只花蝴蝶蹦啊跳啊,小时候不懂事,怎么就不知道把它留着呢,这也是父亲给我的一份念想啊,姐姐又是气歪了鼻子,正眼都不瞧一下,又是好多好多天不理爸爸的,那时的我见到姐姐就是恐惧,从来都是离她远远的。直到她出嫁结婚生子了,父亲给我买了件玫红色的尼龙线衫,胸前还有花,领子是高的,我清楚的记得是八块六角钱,70年代后期的姐妹们大概都会记得那时新出来的这种线衫,我的影集里还有穿着这件漂亮线衫正月里和表姐们在一起时的合影呢,那时洗出来的相片是黑白的,我这么漂亮的尼龙衫怎么就看不见那鲜艳的玫红呢,还有胸前的一朵朵好看的花呢,怎么能把它变成有颜色的呢,和我身上穿的一样好看呢?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出办法了,在自己私藏的火柴盒里取出了仅有一枚五分的硬币跑到专门摆摊给人相片涂色的那里,和他说哪里哪里该涂什么颜色,那时是有这种生意的,专门给人相片加色,黑白的相片就成了彩色的了,但是怎么也没父亲买给我的这么好看,记得姐姐回娘家看见了,和父亲大吵,母亲在一旁也叨叨地数落着她:“你都出嫁了,都是孩子的娘了,就这么个小妹妹,你怎么就不能让让她呢,她就是你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她自己回去买了件翠绿色的。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给过我温暖,父亲母亲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幼时的我,是那么的不懂事,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不让爸爸为我买东西,我什么都不要,你们不要为我负气受累,那时的姐姐和爸爸吵得一句不让,我还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呢:“就给我买,就不给你买,哼!”这可是在心里得瑟,嘴巴和表情上可是一丁点不敢外露哦,否则看打,姐姐不敢打爸妈,可是敢打我的哦,得小心为妙!如今我也是两个女儿,相差一轮12岁,怎么姐姐就那么疼自己的妹妹呢?省下早上的早点钱等中午放学了给妹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毛钱一袋的萝卜丝里面一定是加了什么甜蜜素色素什么的,姐妹俩都爱吃,姐姐就尽让着妹妹吃,把妹妹吃得嘴上进的是萝卜丝,大便拉的是萝卜丝,长长的萝卜丝拉不下来,还要姐姐给往下拽呢,把尿抓屎比我照顾得还要好,我经常说:“杰儿,你命真好,有这么好的姐姐,妈妈真是羡慕你呢!”杰儿的姐姐对她就如同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般,而杰儿对她的姐姐也是胜似爱我!我算是有福气的,因为我的不幸没有再她们身上重演,她们幸福纯真,我也幸福开心!

及至慢慢长大,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姐姐小时候那么地不喜欢我,而母亲的答案却是令我啼笑皆非,母亲说,小时候你瘦弱,又不肯好好吃饭,怕你不好养,找瞎子为你算过命,瞎子说你属羊,她属虎,羊是虎口中食,你这只小羊是只独角羊,很厉害的,不厉害的话活不过12岁,早被虎吃了,真是无稽之谈,愚昧无知!如今的我想是应该懂了,姐姐为什么是那么地讨厌我了,父母是晚年得女,姐姐也许是觉得就不应该有我,怕父母以后老了,我会成为她的累赘或许是因为要是没了我,家就是她的了,没有人和她扯后腿。

时过境迁,我也没有成为她的累赘,更没有扯她的后腿,而只给我留下了终生不灭的印象,如今我们都老了,我总是对她热不起心来,和她共度的时光让我对她寒心,暗地里对我的使坏也或多或少地从母亲生前的口里知道了一些,更从外甥媳妇那里知道了她对我的阴暗无情,我不恨她,也谈不上爱她,恨一个人就是折磨自己,想一想,我们俩姐妹,最苦的还是她,我傻里巴叽,什么心计都没有,人生如客,缘聚缘散,真的不应该把心思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

而母亲却没有父亲正直,在很多的事情上,母亲都不主张正义、公正,我想她也许有她的苦衷吧,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不愿意与任何人争斗的,生来就不喜欢,这点是继承了我父亲的遗传,我只想简简单单生活,简简单单做人,没有那么多想法。



月落西斜,斗转星移,半百人生,回首一笑,都是一刹那的永恒;再回首,还有许久的路没有走,还要继续。成熟了些,历练了些,洞悉了些,会少些如许的青涩吧!看开了,沉着了,路会走得稳些了,心胸如海,容纳百川,为自己的心活着,为自己的生命过程活着,活得精彩些,靓丽些,不辜负自己的一生,不惭愧于自己的一生,耄耋之年,岂不更是人生晚景的一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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