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漫天飞舞的卡片

不知为什么，谭文闻的脑海里时常会浮起这样一幅画面，是漫天飞舞的卡片，绿的紫的灰的蓝的。。。。。。好多好多的颜色，整个天空都是彩色的，纷纷的，一场独特而华丽的 “ 雪 ”。那时小小的她捡起冰凉地上的一张卡片，上面有她看不懂的字，但她知道是种叫英语的语言，只不过那时她看不懂。

她抬起头仰望，看见高楼上一位大哥哥，模糊的脸，手中持有的卡片僵硬地继续不停地飞来，飞下去，飞下去，飞满天空。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彩色天空下，呆呆的，忽地傻愣起来。那天，小小的她突然觉出满溢的忧伤，一种填满了伤痕累累的巨大沟壑的忧伤，一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的忧伤。天阴阴的，她呆呆的。

一种悲，在她心中种植，然后密繁地生根发芽，开出一朵花。彩色的零落的花。

“ 呆瓜，快来啊，快点。。。。。。” 徐良笙不知什么时候蹿出来，拉着她飞快地跑，叫她去玩一种叫捉鬼的游戏。

然后，奇怪得很，那一天，那一幕，不知怎的就此深深地烙印在谭文闻心上。每当想起，就会扯出一种疼，一种质感的疼，裹挟着无法言语的盛大的忧伤。

而麦时简，麦时简啊，你就是这样一位的人，看着你，我就会想起那漫天飞舞的卡片，那朦胧的模糊掉的大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他，可你就是这样一位的人啊。。。。。。

扯出一种质感的疼，满溢的忧伤，一点一点湮没于我。可我却觉得美，是真的很美啊。

（五）这个叫麦时简的家伙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每一天，每一日，我只是循规蹈矩地听着母亲大人的话，听她的话，不要惹她生气。母亲大人太累了，我不能让她再为我操累，虽然她很少陪伴在我身边。

在巨大的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我和我养的小松鼠，活着的就是那个傻了吧唧的保姆。

不像你，徐良笙，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要什么就努力地去追，一直都是这样。我也常常面对你，自愧不如于你。你当然是不会看到的，因为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现给你的是我仅有的骄傲，可你面对我的小脾气，却总是敲我的头，渐渐地就会说：“ 翅膀长硬了啊！”

而麦时简，他就不会，他就不同，他会抱着我说，麦穗，我的麦穗，你不要难过，有我在呢，想哭的话就哭出来，这样心就会好受点。

你的麦穗，随风而扬，沉浸在漫天飞舞的卡片的彩色的灰天空下。

母亲大人喜欢做慈善事业，我受她的影响，渐渐地，我想我是喜欢上这种感觉，这种帮助别人的感觉，很快乐。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哈哈。

我没想到麦时简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喜欢帮助别人。

那天，我拎着一大袋糖果如往常一样去浮山脚下的那家福利院。进门一抬头，就瞧见他。麦时简他手持着把七色的纸风车，穿着灰棉袄加红背心，阳光穿过杨柳照在他身上，风低低地吹，他晃晃忽忽，半明半暗。

他吃惊地看着我，说，你也是啊。

“ 嗯，是啊，我也是志愿者。” 我说了个违心的话，“ 一直都是。你呢？你做多久了？我之前没怎么看到你？”

 “ 哦，是我们学校组织的活动，现在不是几乎每个学校都会举办这样的活动吗，说是要纳入我们的综合素质考核的。我觉得虽然麻烦，不过做做也挺好的。”

 “ 哦。” 因心虚，我不知如何接话，因为我所在的学校是不常举办这样的活动的，所以一说完就赶紧走到一旁。

没想到他好像并没在意，反而是朝我开心地笑了一下，向我走近来，“ 你是哪个学校的，和徐良笙是同个学校的？”

我觉出尴尬，避重就轻，摇了摇头，就赶忙融入一群玩游戏的小朋友中去了。

在我的心目中，麦时简他做啥都很棒，在学校，他是名优秀的班长，年年被评为杰出青少年干部。

但他却唯独画画很糟糕。一次，我、他和小朋友们共同在做绘画活动，活动主题是畅绘心中所想所要的世界。他绘出的画连小朋友们见了都哄堂大笑。我也是认真地瞅了半天，也没看个明白，好像是不成样子的小人？一团乱糟的麻线？

不过他最厉害的还是那个，就是他超会折千纸鹤，而且是会飞的那种。他让小朋友们把自己的心愿写在卡片上，然后他一一折成会飞的纸鹤。小朋友们很高兴地领着自己心爱的彩色纸鹤，欢蹦乱跳地满场地放飞。

一张张彩色的卡片，一只只飞满天空的纸鹤，绿的紫的灰的蓝的。。。。。。也就在那一瞬，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击中了，然后，就此沉浸丧陷。

快乐的笑声，不断放飞的心情。可我却发现麦时简的脸上并没有喜悦，他面无表情地折完一只只纸鹤，渐渐地木然地凝重。他失神地看着满天空翔动的纸鹤。

“ 哎，你好厉害啊。折出这么牛逼的纸鹤，好好看。” 我站到了他的面前。

“ 嗯。”

“ 你个男生，这么会折纸鹤，你从哪学来的啊？”

“ 啊？” 他好像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挠了挠头，“ 怎么说呢？嗯。。。。。。就这样吧，我梦中人教我的。”

“ 梦中情人？”

他愣了愣，说，不是，是真的就是做了个梦，梦里的人教他的。说完，撇开了视线，木然地发呆。

我奇怪地，张着口想继续作问，看着他的表情，就忽地，胸口突兀地疼痛。一种质感的疼，心脏在撕裂拉扯，一种窒息的满溢的忧伤旋即沉没于我。

（六）那时，我以为自己终于明白要什么了

从此，我和麦时简便常常在福利院相见，然后一起陪小朋友们做活动。活动完毕，麦时简便会牵着我去后山，坐在大块岩石上，慢慢地，看日落，听雨至，直到被风吹徐地疲累，我们再一起回家。

深蓝的天空，星子开始密布，他点燃一支烟，这我原也没想到，不过他通常只是抽吸几口便着于手，就不再抽了。我问他，你怎么不继续抽了呢？

他说他并不爱抽烟，只是享受那种感觉。他说他喜欢烟的香气和袅袅不断旋舞的烟雾。我寂然，望着面前大片大片深蓝色的墨般的黑，胸膛里的心脏在各种撕拉推扯。

我忽地很想要逃开。末了，他静静地说：“ 你说我是不是个怪人，很怪？” 心脏咚地沉落，终于平定。“ 没有吧？每个人不都会有些属于自己的怪脾气吧，就像我，无聊时就超爱刮我家养的松鼠的毛。”

“ 松鼠毛？” 他被逗了下，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我一下，“ 走，回去了，说好今天要试试你做的牛杂汤。”

“ 试试？难道我做的饭菜就这么难吃，要用试而不是尝？”

 “ 哈哈，没有啦，我随便说说的，走了，我肚子饿了。”

徐良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学你做饭的样子，并且，做饭给别人吃。你常常做饭给我吃，我却从没做过饭给你吃。

我，在学着你做饭的样子，在给别人做饭吃。想想，自己其实也挺厉害的。

麦时简因为是寄宿制学校，他不习惯，再加上他的学校离家又远，所以他自个在外租房走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麦时简在一起，明明靠近他就想要逃开，却又固执地不肯，莫名地，估计，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喜欢找虐的人吧。

麦时简的脾气好坏无常，情绪常常变化无端。就像我问他我做的汤怎么样。他就那么喝着，不回答，过了好会儿才说：“ 嗯，淡了点，加点盐就好了。” 他自己就跑去添了点盐。我，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又忽地笑起来，“ 诶，麦穗，你看早上的新闻没有？” 我轻轻皱起眉，不易察觉的。

他继续说道：“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贼，偷个东西还要打电话给房主，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真是够蠢的。”

“ 哈哈，也许他八成并不想偷东西吧？”

“ 那他想干什么？”

“ 或许就是想炫耀而已，他可能想证明的是，看，这么难的安保系统，我都突破，偷到东西了。。。。。。”

 “ 那也够奇葩的，不过不管怎样，到最后都会被抓吧，除非他反侦查的本事高超。” 

“ 说的到也是，现在公安抓小偷抓得厉害，没处可逃了。”

“ 可是，我——我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贼——”

“ 。。。。。。 ” 

“怎么，你是不是觉我很怪，是个怪人？”

（七）我是你的麦穗，却不是永远

我不明白麦时简为什么总问我怪不怪的问题。他抽烟抽几口就不抽了。天黑时，他喜欢关着灯说话。天亮，他会站在窗前望天气，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一种冥想。

他做作业总是喜欢从后往前做。考试考砸了，他会重印份重新做一遍。他明明画画很糟糕，却拼命地要画。

但是，这些，我都不以为怪。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问我怪不怪的问题。

我不明白。直到某一天，那是我们彼此都考入大学后。

有一天，不，是四月一号，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这个搞笑的日子。

那天，我也是在做义工，拿扫帚扫地扫到半途。他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我的心抖了下，疼了下，懵糟糟的。麦时简不知和那女孩说了什么，之后他拉着我去上了天台。

“ 以后我们就不要联系了吧？” 他平稳地说出来。“ 哦，怎么，是你有新的女朋友了？”

“ 嗯——怎么说呢？” 他趴在栏杆上，俯视大地。地上是一群老人和小孩，他们在练习做操。

仿佛是思考有了结果似的，麦时简清了清嗓子，“ 嗯，你知道吗，我帮助别人和你的帮助不一样。” 

“知道啊，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帮助他们是因为考核评优秀，为将来升学有用。可这有什么关系，这也是在帮助，帮助就是帮助了，何必在乎那么多讲究？” 

“ 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听我说，和你纯粹地真心帮助他们不一样。我帮助他们，也是因为能获得一种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能让我感觉很好。

他们需要我，而我有能力给予他们，给予他们所想所需要的。他们需要帮助，我就给予他们，怎么说呢，就像——就像种施舍，然后，我可以获得种很棒的成就感。

知道吗，谭文闻，和你用心在帮助不一样。其实我也挺讨厌我自己这样的想法的，有时候，我羡慕你。可是，没办法，没办法，我改不掉了。。。。。。”

心脏在剧烈撕裂拉扯，疼得窒息，一种伤感呼之即来，甩也甩不掉，“ 你说这些，和今天这事有什么关系吗？和你带来的那个女生有什么关系吗，还有，你竟然叫我名字了，怎么，我不再是你的麦穗了？” 我狠地把一石块踢向远处，远远的，直至瞧不见。 

他愣住了，缓缓地，才开口道：“ 麦穗，呃— —文闻，这么跟你说吧，那个姑娘，是我小学时就认识。那时我喜欢她，几乎天天追她。可是她却喜欢去追那个什么班长。有一天，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她说，有本事你也当班长啊，都没本事还敢追我。

那天，我被震到了，于是心里发誓说那我就当个班长给你看。我很拼命的，花了好久的功夫终于做了班长了，以为能向她交待了，结果她却又去追什么学生会的部长了。

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也发觉到她其实就是个喜欢追名逐利的人，谁权名大，她就去追谁。可是，我，我这时已不可拔了。。。。。。

知道吗，各种各样所得到的成绩所带给我的很好的感觉，以及它们压在我身上的一种力量，使我没法轻易地就丢掉，就抛开，所以我只好担着这些成绩所给予我的荣耀和一种随时随地都存的压力。

我已经沉陷进不断地定下各种各样的目标，并且一定会达到，我一定会拿到我所制定好的目标的。然后享受目标所带给我的成就感。

所以我定下了个不管我还喜不喜欢她，总之我要将她先得到手。目标嘛，既然有目标了就要达到啊，不然制定目标做什么？对吧？”

我盯着他满是真挚诚恳的脸，没有说话。谁说的，日久见人心。可是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依然见不清他的心。

“ 怎么，你是不是觉我很怪，其实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 —”

“ 那你，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她？” 我心里的疼痛翻来覆去，在紧张地倒数三二一。。。。。。

此时，我才突然发觉，彼时，他已经是校级的主席了。

“ 喜欢的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 —你不是说我很会折千纸鹤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手中就有枚纸鹤，那天，很美，也真的很好看。现在，管它呢，反正我已经拿她到手了，她现在也是我的了。”

“ 不管怎么样，你是喜欢我的吧，这点你骗不了我的。麦穗，呵呵，我曾为我自己能拥有这个名号而自豪骄傲的不得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什么，除了大把大把的钞票，直到遇见你。

我以为自己终于明白自己要什么了，我有了份爱情，我要得了份爱情。这样我的生活，我的日子就有了持之以恒的继续期盼与想象。可是— —不管怎样，你是喜欢过我的吧？”

“嗯，你是我的麦穗，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我呆了呆，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而后抬起头，盯着他空洞的眸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漫天飞舞的卡片的故事吗，那个我说我每看见你。。。。。。”

“ 嗯，我知道，我不在乎。”

“ 对，我也这样想说来着，我想说，我也不在乎，所以——你可以走了。”

“ 嗯，我喜欢你。”

突然地，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呛住了，我怀疑自己听差了，还想让他再说一遍来着。

然而，他忽地没来由地走上来，用劲地抱住我，轻轻地，缓缓地，“ 麦穗，如果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介意，这样心就会好受点。” 

可是我没哭，也就是在那一瞬，我发现其实他每每这样安慰我时，我都没有哭。

他离开前。很认真很认真地再看了我一眼，最后转身很快地走掉了。

走掉了，走掉了的远去的背影，走掉了我以为自己能拥有的，要得的份爱情。走掉了，我世界的一半。谁能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我又到底该要什么？

麦穗，你的麦穗，在金黄的世界里，原来终还是会被割掉丢弃，终还是要消失的，没法子永存。

四月一日，四月一号，呵呵，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日子。

怪人？哼，鬼才觉得你怪！

我发晕乎的脑子，疲顿的躯体颤动，我忽地很想原地爆炸，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条号码，拨过去，怒吼：“ 徐良笙，你个王八蛋，都是因为你整天在他面前说我坏话，现在我们分了，你开心了吧？” 

“ 咋的，啥情况？你现在在哪呢，要我立刻赶过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