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若木槿
我是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山里孩子。小学二年级,父母将我接到城里,我们住的那一片有两所小学,一所中学和一所大学,专科,就在中学旁边。这一带应该是郊区,基础设施不很完善。我读的小学靠近这一带最大的菜市场,另一所小学则隔着菜田与中学相望。我家在小学附近住过几年,后来搬至中学附近,直到现在。
上大学以前,我的生活和这一小撮土地是紧密相连的,那时我小小的心脏里最强烈的愿望是离开这里。我的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家里通常只有我、母亲和弟弟。母亲的脾气不太好,尽管和她交往的邻居里没有觉得她难相处的;我幼时她将对父亲久不归家的怨气撒在我身上,那一系列近乎虐待的行为,使我到现在,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尽管我知道她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
印象里,我中小学的校园生活,是没有多少快乐可言的。作为一个缺乏管束的小村姑,我在小学二年级走入班级开始遭到排挤,因为小学与中学所隔不远,许多小学同班的,到了中学还同班,所以这种状况几乎一直持续到高二,对我而言班上“老同学”已经很少了的时候。此前我一直处在“游离于班级之外”的状态,就算偶尔有想法,也不知该怎样“融入”一个班级,也就得过且过了。
那时班上有什么八卦,或什么传闻都是琦告诉我的,除了琦,我在班上几乎没什么朋友,后来关系好的还有敏,我整个中小学时期到现在还有联系的朋友,也就是她俩了。琦是高一下期来的转学生,我们玩到一起后几乎形影不离,我于是亦步亦趋地学着怎么跟人相处。到大学,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一座不曾涉足的城市,一个全新的、无人认识的世界,于我而言,连空气都是清新美好的。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和新生群里许多学长学姐,以及同届的同学都聊得很来,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还是被一个学长接到学校的,那时,还有些学长学姐在校门口等着,算是迎接我们的到来。所以,初入大学校门,许多人觉得孤独而难以适应的时候,我已经和一群校友热热闹闹各种玩了。因为他们,大学生活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温暖。我的十八岁生日,成人礼一般的日子,也是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的。
可以说,中学毕业之后,我才这么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大约是生活经历和生活环境的关系吧!我妈继承了外婆的某些缺点,女儿做错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惹她不快,就骂,很难听的词,什么“短命鬼”、“短命婆”的。刚开始听会很伤心,为什么母亲会这样狠毒地咒自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而麻木了。在学校,由于被排斥的缘故,我总会没由来地收到一些讽刺和白眼,——多来自男生,最初也会难过,后来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说法: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出了显得他们素质低,本质上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可还是不由得下意识怀疑甚至认为:我是不是低人一等?
记忆里,中学前我和母亲的关系多少有些剑拔弩张的,家里唯一让我感受到温情的,就是常年在外的爸爸。在学校呢,也就浑浑噩噩听着老师那点课,得过且过着。后来,大一点儿了,居然下意识产生了一种“看客”的意识,觉得自己于这生活无异于一个“局外人”,懵懵懂懂站在一旁看着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似乎没有什么是真正与我相关的。现在看来,那大概是一种冷漠而麻木的状态吧。
从小,我不怎么哭的。印象里,除了做错事被打,以及被我妈尖锐的言语刺痛,我基本没哭过。人家看小说电视一类的东西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很木然,不知道有什么 好哭的,不知感动为何物,那是个与我绝缘的词。也很少真正被什么东西牵动心绪,日子就那么过,我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当我的看客。很傻气的,那时候,在中学校园里,听人家说,莫名奇妙地就觉得“忧郁”是个很唯美的词,于是喜欢在体育课上一个人在操场上仰起头来看天,天蓝云白的,很美。
上大学以后,触碰过这样或那样的温暖,面对一片与我而言崭新的小天地,我忽然不甘心仅仅当一个站在一旁的看客,于是不自觉地全身心投入。最开心的记忆仍然是刚进入大学校园不久。我是我们那群人里年纪最小的,那时天真而单纯,看起来又热情而笨拙,不时做出点什么傻事来,他们也总是一边笑我笨,一边尽可能地给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那种被一群人当做小妹妹捧在掌心里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可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过了开学那阵热闹以后,大家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联系越来越少,感情,似乎也就越来越淡了。许多东西,只定格在那不知是否留存的记忆里……我也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寝室,食堂,教学楼,偶尔和朋友出去走走看看,——这座小城的公园几乎被我踏了个遍。在这样平静的小日子里,我开始模模糊糊地思考我的人生。最幸运的是,到大二的时候,在这个当口,我遇见了我们当代文学史老师。
老师是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女子,脸蛋圆圆的,很可爱。她衣着入时,整体看起来很年轻,讲课时总是笑着的,——她说她很享受自己的课堂。她的课是系里出了名的严,最主要体现在点到上,——她节节课都点到。我印象很深的,是第一节课,她一上来不是讲课而是给我们算了一笔账,说我们每节课交了多少多少学费,用意是劝我们好好听课。我不知别人是何感受,但从此,她的课我听得认真,——她讲课也比其他文学史老师用心,有趣。
老师常说中文系的孩子要多动手写作,要多读多看,这些被许多专业课老师说烂了的话从她口中讲出,我听了。于是在大二上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开始写作,——也没有什么章法,只是把所见所闻用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渐渐地我开始看到这世间许多我不曾注意过的细微处,那真是一段让人开心而忘我的时光。某天,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清晰地表达内心的想法,于是终于清晰地意识到我该看书了。
泡图书馆是大二下期慢慢养成的习惯。自修室是个看书写字的好地方,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有那样一种氛围。我那时满心想着好好学习,却因为散漫的习惯难改而在杂乱课程任务中无所适从。同时困扰着我的还有爱情。那时和男友相识不久,正处热恋期,心心念念着远方的他,初恋,总有些不知所措。很多东西,恰到好处是最美的,否则就乱了。后来我们有过不少争吵,可以说我有生以来的大部分泪水都贡献给这段感情了。
现在我大三,在图书馆自修室的时间几乎占了我整个生活的一半。通常只做两件事:看书,写作。有时写写作业,偶尔也会看看动漫。一个人,偶尔约人一起。我喜欢一个人待着,虽然有时不免觉得孤独,那种被丢在旷古的孤寂里难以消解的感觉特别难受,但是自由,无拘无束。或许我对“人生”以及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的兴趣多过与人交往,那是我幼时一个人待着想不通的东西。
若说以前,我是被所处环境扔到一边,不得已一个人待着,因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而在心外筑了一堵隐形的墙;那么现在,我是有意识地自主选择,找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思考,自己是谁,该行往何处,要怎样建立起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自小到大的一切遭遇,若说毫无怨言,那是假的。我也不止一次地问,为什么那个人是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那不甚美好的一切?时至今日,多少想通了些东西:这都是命。其实,以我自小所受的学校教育而言,我该是不信命的。但是,确实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一出生就注定的,比如父母,比如所处的社会阶层。
我该,或者,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所以,还在不停地寻找。找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或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