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的时候,老家的祖屋经不住风吹日晒塌了。我们挑了个晴朗的日子,从泥砖里把一些老物件扒出来,在老屋的卧房里,我扒出了母亲的单车。自从我们搬出老屋之后,老屋就成了储物间,一些用不到的和失修的物品就放在里面。好几年前,母亲买了电瓶车,单车自然也就淘汰了,和那些老物件堆在了一起。
如今单车早已经骑不了了,两个轮胎瘪了气,车身、担架、羊头、辐条全部都锈迹斑斑,毫无生气。碰巧村里来了收破烂的走家,母亲以二十块钱的价格卖了她的座驾。单车被走家抬上走家的三轮车,之后便消失在村口,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一会儿就泪湿了眼眶。
单车是父母成家之后买的,不像旧社会流行的二八扛,而是较新款的女式单车,相比于二八扛少了中间的大扛,取而代之的是向下的弧形铁管,极其适合女性骑行。那时父亲在厂里烧炉,母亲种菜,买这辆单车花了近一年的积蓄,据说母亲还在娘家扯了一些。刚踏入二十一世纪,这辆自行车便成了母亲的日常出行工具。
母亲绑了两块木板横在单车后面的担架上,用于载青菜到城里卖,早晨的青菜总是粘有许多水,母亲用宽布背带背着我,后架放着青菜,白菜芹菜蒜苗等等,我的后背总是碰到青菜,所以到了集市,我的后背基本都被青菜碰湿了,这个时候,母亲总是面露愧疚之色把我放下来,给一毛钱我到对面的铺子买牛皮糖。如果要回外婆家,后架自然没有了青菜,我也不用母亲背,而是坐在后架,搭上木板之后面积大了许多,坐上去很舒服,母亲怕我掉下来,时不时就空只手出来往后面摸一摸。母亲这么一骑就是很多年。
往后推十年,很多家庭都买上了电瓶车,我家仍是只有那辆单车。这个时候,我上了初中,学校距离家里很远,大概有十公里左右,走路的话要花上几个小时,所以仍是母亲骑着单车送我,那个时候我个子还没长,母亲仍载得动我。
星期天的傍晚,去学校的路上总是能碰到一些同班同学,他们坐在电瓶车上从我和母亲旁边飞驰而过,一个个地超越我,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跟我打招呼,我没有回应,不成熟地把头埋起来,那是此生第一次由贫穷带来的窘迫和自卑感,甚至是恨意,恨这个家的贫穷。而我全然忘了,母亲已几乎是载不动我了,踩得很吃力,汗水浸湿了衣背。几次之后,我以学业繁重为由,长期地住在学校,即使有一天的假期,我也是在学校宿舍休息,期末才回家,很少坐母亲的自行车了。
往后几年,家里买了电瓶车,而我也早已经初中毕业,到了市里读高中,就是长期住校了,连母亲的电瓶车都很少坐。再往后,读了大学,出来工作,出行工具多种多样,即使是天南海北也是朝发夕至,单车以淡出人们的生活。而我多想再回到到初中星期天的傍晚,母亲用老单车载着我去学校,一路上叮嘱我在学校要好好听课要听老师的话,要是碰到同路的同学,我一定主动微笑着打招呼,那天的夕阳也肯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