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我重回童年,重遇记忆中的悠悠乡愁。
——题记
一
我对枣树有着深刻记忆,源于鲁迅《秋夜》中的一句话:“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当时的我好生纳闷,为什么不是榆树,槐树或者别的什么树种呢?现在想来,想必是家家都要种一两棵枣树的。枣树极易成活,不像苹果、桃树那样需要疏枝、间果等特殊管理,更适于在庭院、房前屋后生长。
印象中,我家的院子里就曾有一颗枣树,粗若成人的手臂。它是什么时候就站在那儿的,我并不知道。奶奶把它的果实叫 “马蜂枣”。
我家的院子不大,栽种不下更多的树木,一棵椿树笔直笔直地站在院子的西南角儿,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枣树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在正屋门的旁侧,一副恪尽职守的神态。他们伸出的枝枝叶叶覆盖了整个院落。
夏初,当北方的花木在万物竟发的季节里纷纷谢幕的时候,枣树才懒懒地开出一簇一簇细细碎碎的花儿,几乎在同时,小院的上空,一阵清香缭绕开来,惹得门前经过的人都要嘬起鼻子紧吸几口,同时好奇地向四周张望,想找到香气的来源。枣花没有耀目的红,没有惹眼的黄,而是绿中带黄,黄中发绿,像一群低眉顺目、搽脂抹粉的侍女挨挨挤挤地站在枝头。风吹过,稠密的枣花就会簌簌地落下来,忙碌在院中的奶奶的头上、衣服上,甚至干活的器具里常常落满细碎的枣花。当时,几岁的我常会细心地一粒一粒地帮奶奶拿掉满身的枣花。并且莫名奇妙地有点怨恨它了,它不可以这么欺负我慈爱的奶奶的。
待枣花落尽,枝头上就会冒出一颗颗小脑袋,探头探脑的,悄悄打量着这个世界。不时地,有“小脑袋”会被力气大、茁壮者挤落,匍匐于地。有小拇指大小的枣儿落在地上,我们姐弟几个蜂拥而上,捡起就往嘴里塞,全然不顾奶奶常告诫我们的“不熟的枣儿吃了头上会长疮”。当时奶奶并没有告诉我们原因,我们也不去追问,现在想来,即使问,奶奶大约也是不知道的,倒是吃过很多未熟枣儿的我们,头上并没有长出“癞疮”之类想想就可怕的东西。
我眼见得枣儿一圈圈长大,今天像绿豆,后天变成花生仁,而他异于一般圆形的梭型外表特征也越来越明显。那时,就每天仰着小脸,眼巴巴的盼着它变白,发红。未成熟的枣儿,奶奶是不允许任何人摘的。趁奶奶不注意,我们姐弟几个踩着凳子拽住被累累果实坠得低低的枝头,三下两下,青枣儿已落入肚中。
民谚有“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八月十五枣落杆儿”之说,普通的枣儿在中秋前后才会收摘,而马蜂枣儿一般在七月就会全部红透。成熟后的马蜂枣儿挂在枝头,像一片红云,倒舍不得用竹竿去敲打他了,那盼望枣儿成熟的心理瞬间成了一份恋恋的情怀。可到底还是要收获的,不然,熟透的枣儿就会变软,发浓,一颗颗落下来,再无法下嘴。奶奶往往是打枣的总指挥。臂力大的父亲负责挥杆打枣,我们姐弟几个或端盆儿、或提袋儿,忙不迭地捡拾着,捡到又大又红的,赶紧塞进嘴里,美美地咀嚼。手忙碌着,嘴也没闲着。从门前路过的大爷大妈,羡慕的眼神飘过来,奶奶总会适时塞给人家一大把。那时啊,收获的何止是红通通的枣儿,也是农家的幸福,是邻里的和谐,是长辈的慈爱。
八十年代中期,房屋修建,那棵占据了重要位置的枣树被无奈砍掉,我慈爱的奶奶已过世多年,后来的我也离开家乡,扎根小城。从此,那棵曾长满通红通红枣儿的枣树,时常拖着一条长长的布满思念的尾巴飘进我的记忆。及至今天,那棵枣树,又长成了缕缕乡愁,融进我不再年轻的生命里,不时呈现在我生涩的文字中。
二
一个名字,一次采风,让我再次遭逢乡愁。
小堤,虽距我出生的村庄仅有五公里之遥,且为同区所辖,但因为与我的生活素无联系,所以长时间以来,它被搁置在我的视野之外。
仿佛是忽然,耳膜,眼睛里接收着关于这个村庄的消息,令人目不暇接,特别是“古枣林小堤”这个词语的频繁出现,更是唤起了我潜藏在心底的乡愁。受着诱惑,忽然就想去小堤看看。
正是美丽的人间四月天,我随邯郸作家采风团走进了小堤,用眼睛去捕捉,用耳朵去聆听,用心灵去感受,美丽乡村建设中的种种美好。
走进小堤,绕不开枣树。暮春时节的枣园里,一株株深褐色的树身上,皮肤皴裂,枝桠倔强,有的甚至中空,但一片片枝叶却碧绿清鲜,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韵律,酷似一位位老态龙钟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随意而又自尊地安然站立,任凭身旁一群群经过的游人谈笑风生,任凭天性敏感的采风团的文友们抚树感慨。是啊,这成片的枣林,历经沧桑,却依然岿立,才是真正的老啊!它们在小堤鼻祖王氏兄弟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移民于此时就已存在。后虽经战争劫难、洪水侵蚀,保留下来的也有部分树龄达500年以上,堪称冀南平原植物的“活化石”。
祖祖辈辈,成行连片的枣园陪伴着她身旁的村庄和子民。春来可赏枝的绿,夏来可嗅花的香,秋来可食果的甜。非常时期,这片枣园又成了村民们的庇护神。平汉战争打响之际,国民党调集了大批部队,妄图打通通向北平的通道,我军诱敌深入,在漳河以北、邯郸以南滏阳河套的多砂地区和敌人展开激战,小堤村即在范围之内。久打不通,国民党军队进行了疯狂的扫荡。当时,在小堤村和附近的辛里村之间,有一片茂盛的枣林。敌军判断密林之内,肯定藏有我方部队,遂对密林进行了猛烈的轰炸。结果是,耗费了弹药,我军和村民无一人伤亡。可原来密密匝匝的枣树却伤痕累累,有的身首异地,形状惨然;有的碎裂成片,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有的被连根拔起,匍匐在地。是他们---枣园拯救了部队,拯救了百姓。
因为感恩,村民们自发保护幸存下来的枣树。一年年,一代代,形成了小堤村旁的几片枣林。于世世代代的小堤村民来说,那片片枣林,又何尝不是他们寄托乡愁之所在?
三
漫步枣园,脚下是星星点点的油菜花,有无名鸟儿在弯弯曲曲的枝丫上痴情地呼朋引伴,几只白色的蝴蝶在翠绿的林子间翩翩起舞。伴着这生动鲜活的景象,棵棵老枣树在初夏的阳光下肃穆而立,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把毕生蓄积的慈爱,点点滴滴撒向人间。
忽然,一阵嬉闹声从枣园深处传来,笑声落处,一群着红戴绿的小朋友从远处跑来,大约在玩着一个什么游戏,粉嫩的小脸上正有细密的汗珠浸出来。看到我,他们忽的停住脚步,瞬间,便又嬉笑着跑开了。也许,成年后的他们,在遭遇某一个与枣树有关的节点时,会忆起他们环绕在枣林中的快乐时光。而我,也仿佛从他们身上嗅到了童年时的丝丝香甜。远处,正有一个气质不凡的人,摩挲着皴裂的枣皮,似沉思着什么。我揣度,他是否跟我一样,一直在怀揣乡愁赶路,而今,突遇小堤,再逢乡愁,倒有点不知所措了。我突然有一种跟他攀谈的欲望,于是,轻轻地走了过去。
小堤的枣园,园中的枣树,从此时起,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乡愁,而无数已经生成或正在建设中的美丽乡村,说不定又会唤起谁的丝丝缕缕的乡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