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在经历主旋律电影和被重度开发的IP电影的霸屏之后,我们差点就错过了这部可能是本年度最有温度最有态度的纪录电影。
《二十二》,这是中国首部获得公映许可证的“慰安妇”题材纪录片。
在日本侵华战争的八年间,中国大约曾有20万,甚至更多的女性被日军强迫、诱骗,沦为日军发泄性欲、任意摧残的性奴隶。她们其中大部分被折磨致死,少数幸存者即便侥幸逃生,身体和精神也被落下不可抹去的烙印。当她们经历艰辛回到故乡,等待她们的并非同情和怜悯,而是飞来的唾沫和排挤歧视。
大半个世纪过去,这些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的老人们,如今又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着怎样的悲喜忧乐?这就是这部纪录片的立意点。
导演郭柯,80年成都人,在高中和艺校两度退学,只参加了两年艺员培训班的他,在22岁就北漂闯起了江湖。他在剧组打过零工,做过演员助理、演员替身、灯光助理,最终为谋生计做上了副导演,参拍了若干广告和电视剧之后,只感觉到一种来自机械劳动的迷茫。直到一天,在微博上郭柯看到了一篇介绍韦绍兰老人的文章《一个慰安妇生下的日本孩子》之后,他似乎又有想拿起镜头,拍点什么的冲动。
2012年的夏天,郭柯去了广西,认识了自己第一部纪录片《三十二》的主角韦绍兰。
1944年日军陆军第11军包围了桂林,当年韦绍兰24岁。有一天她背着自己1岁的女儿在山头,被日本人发现了。有一个日本兵举起了刺刀,她以为拿刀来捅她,结果那把刺刀挑断了她身上的背带。孩子掉了下来,她没有办法逃跑,之后就被押上了车,准备送往日军的据点。
那辆车一边开一边抓人,后来在路上又抓了好多中国妇女,把她们运到了离新坪镇30公里以外的炮楼里面。在那个炮楼里,日本兵每天都会去强奸她们。韦绍兰的孩子就睡在她旁边,有时候日本兵为了不让孩子哭,还会给她一颗糖吃。
过了三个月,日本兵对韦绍兰的看管稍微放松了一些。韦绍兰就趁着给日本人洗衣服的机会,跑到村头村尾去张望,寻找逃跑的路。有一天晚上,她发现那个看守的日本人在打瞌睡,她就背起女儿,从那个日本人身上慢慢地迈过去。她逃跑了。
逃跑的时候,她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她选择了那条小路,顺着路走,走到了天亮。接着走到快天黑的时候,还是没有到新坪。她看见一户人家,里边有个老奶奶。老奶奶跟她说:“阿嫂,你走到新坪夜了不?”韦绍兰说:“夜了我就不会去了,你有没有稻草?”老奶奶给了她一些稻草,她就跟孩子缩在这个稻草里,度过了离开日本军据点的第一晚。
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奶奶跟她说:“阿妹一直在哭,熬点粥给她喝吧,我给你煮点红薯芋头。”吃完了,老奶奶告诉她:“不怕的。”
告别了这个老人家,韦绍兰顺着路一直走,走到天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当时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在那儿吃饭,丈夫看见她就说:“你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回来呢。”韦绍兰当时听见这句话就哭了。
反而是她的婆婆劝她说:“先给阿妹煮点粥吃,吃完了给她洗个澡。”她的丈夫恨她、骂她,说她出去学坏。婆婆说她不是学坏的,她是在山头被日本人拉走的。邻居也说幸亏是她机灵,知道跑出来,有的人想跑都跑不出来。
韦绍兰是11月份的时候跑回去的,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12月份的时候她的那个女儿就死掉了。又过了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怀的是日本人的孩子。她当时想死,喝农药,后来被她的邻居把命给救回来。婆婆还是劝她说:“死什么,留着这条命。不管他是男孩女孩都得生下来,万一以后你没有生育能力怎么办。”
就这样,1945年,也就是日本人投降那一年,她生下了日本人的孩子,取名罗善学。
这就是被村里人一直烙上“慰安妇”印记的韦绍兰的黑色过往,真实而充满悲情和荒诞。儿子罗善学因为母亲的“特殊身份”,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光棍。但当郭柯问他对将来怎么看时,他却很平静地说:“如果有一天生病了,连一个给我端杯水的人都没有,到时候我就喝农药死掉就完了。”而母亲韦绍兰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是:“我还没活够,这个世界红红火火的,我要留着这条命来看。”
郭柯被这种“乐观”深深地震撼了。在经历了那段黑暗的摧残之后,她没有选择死或者逃避,而是照她婆婆说的那样——死什么,留着这条命。如果以“慰安妇”为关键词搜索,你还能看到“慰安妇不堪蹂躏”、“求死不得”、“慰安妇的血泪控诉”……等等。标签之下,她们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了痛苦与折磨。
但真的是这样吗?不是的。
在接触韦绍兰以前,郭柯对“慰安妇”的理解仅仅停留在那个词上面;但当真正一起生活了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提那个标签,她就是那个勾着腰还做着农活、偶尔晒晒太阳亲切和蔼的老人,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这让一开始忧虑该以什么样的角度去拍摄这部记录片的郭柯重拾初心——“就是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去记录;就像这个海报上那四个字:深情凝视。”郭柯坚定地说。而他的第一部以韦绍兰为主角的记录片《三十二》一经展映便斩获中国记录片学院奖、英国万像国际华语电影节最佳纪录片等多个大奖。
也正因为遇到了韦绍兰,郭柯才决定要以纪录片的形式去把其他的受害者都记录下来。在中国慰安妇研究专家苏智良教授的帮助下,便有了这部记录分布全国五省二十二位老人故事的电影《二十二》。关于为什么会这样取名,郭柯说,2012年拍摄韦绍兰老人的时候,全国公开自己慰安妇身份的老人就只剩下32位了,所以那部纪录片就叫《三十二》;到了2014年,这些老人只剩下22位了,所以第二部纪录片就叫《二十二》。
与当下12天34亿的《战狼2》以及上映4小时就冲破亿元大关的《三生三世》相比,这部纪录片没有泛滥的英雄主义,也没有高超的特效团队,甚至上映的启动资金都是来自三万网友的众筹,但它有的是导演用最冷静和克制的镜头,带每一位观众去目睹一个个老人的真实现状,并且以当事人的角度去了解这段黑暗的不可磨灭的但又快被逐渐遗忘的历史。
有人说:一个民族如果不懂自己的历史,那就是一种背叛。虽然言重但并不为过,比起银幕上那些虚构的拯救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孤胆英雄,还有一屏幕神族鬼族鸟族的长发怪,我真的更愿意为这样记录着深刻历史的好电影买单。
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