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27,广州。我从异乡到异乡,却如同一个久未归家的旅人回乡一般,努力坚定地、稳妥地、刻意压制波澜地大步向前,奋力去寻找曾经熟悉的气息,那是往日里被打碎的别离,是踮起脚尖都无法唤回的不舍。故事退到七年前,是这座城市燃烧了我的一半青春。
2011.7.12,我和小五一起约好到广州看live show,那是生平第一次追星,四个字大概能总结当年的行为与心境:疯狂热血。也是年轻的身体经得住那样的激情,于是在不怕苦的学生时代,我们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从山东到广州,不知道经停了多少站,只记得到广州站时,两人兴奋得说了很多遍:终于到了终于到了……毫无倦意。
那也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我生命里的另一个疯狂。
2011.2,我在官网上发帖寻问是否有人从华北同行,几个小时后,一个北京姑娘与我联系,我们交谈不久就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并定下了出发时间。那时候的信任是很容易建立的,直觉牵引着我们以诚相待,我更是每天计算着同行的日子,全身都充满了期待。“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说的就是我俩吧。在初次见面的旅途中,我们细数着窗外风景微妙的变化,又喋喋不休地相互交流着过往旅行中的见闻……和谐、愉悦、亢奋、毫不尴尬。
七月的广州处处弥散着湿热的雾气,我们一身的疲惫也缓缓升腾,懒懒的飘散在空中,没有人伸手去拽它。可就是在彼此青黑色的眼底,我们都清晰地看到各自无法言说的雀跃。那天,是2011.7.13。
2011.7.14,北京路步行街。闲逛几个小时下来,找到一家泰餐厅,很认真的点了几个菜,那些年的生活总愿意和泰国相关。
2011.7.15,机场接机。那天阳光始终没有露面,但是热浪一直没能停歇。航班到达的信息一经播出,歌迷们就自觉排成两行,并且主动让出通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相似的激动,只要看到有人从出口往外走都会礼貌的问一句:“请问您是从曼谷飞来的吗?”问过一波又一波,直到有人点头,消息的传递就如同冲动在神经细胞内的传播一样,从一个点以电流的方式,快速地向两边扩散。顿时,不管有没有看见他们,尖叫声都一浪高过一浪,原本提起的心就这么一直悬在嗓子眼,放下不得。
有人问:“你们来接谁?”
我们回:“August Band。”
别人一脸茫然说:“怎么没听过啊?”
我们又回:“您没听过就对了。”
尔后相视一笑。
那时候几乎所有歌迷都藏着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毋宁别人不知道也不愿多讲,因为那是我们对于《暹罗之恋》留下的不可名状的情怀,多说无益。
在一轮又一轮的呼喊中,十几个少年终于出现了,霎时,机场出口乱作一团,原本用心留出的通道也耐不住放肆的围追堵截,等待的人群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之前,此等画面只在娱乐新闻里见过,身入其中才感觉自己仿佛陷入大海,努力挣扎着想要探出头,却被一个接一个的巨浪使劲儿打入水里,试图大声喊叫最后还是被海浪淹没,最后只能放弃无谓的挣脱,随着人潮一起飘摇、一起前行。就在这其间,我被两次推倒在主唱的行李车上,他看着我温和地说be careful,露出一口白牙。好奇怪,这么小声我竟然听到了,像是从远处轻柔地落到了我的耳朵里,又像是春日里的蝴蝶,款款翩飞后灵巧地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2011.7.16,live show是晚上七点开始,然而上午十点就已经有人在门口蹲守了,他们不停往官网里发布信息告知其他歌迷们这群少年在彩排什么曲目,天南海北的一群人又在网络上聊开了。
live show现场只能容纳几百人,我和小五几个月前在网上很努力的抢VIP票和坐票,结果都与它们失之交臂。就在我们要放弃广州场而计划转战同年12月的上海场时,主办方突然通知要出售站票。我们是含着泪抢到这两张票的,犹如熬过了惊疑不定的台风之夜后,看到海平线上出现的片片绯红,裹挟在海风里的满眼满心都是湿的,那是在虔诚的感恩这份平静的来之不易。
下午六点进场时暴雨已至,大家的腿和胳膊被淋漓得尽显狼狈,而远处雷声轰鸣,听上去像是几百人共鸣的心跳。因为是站票,我们被安排在舞台两侧,铁栅栏将我们与舞台隔离相去五米,我和小五竭尽全力地寻找最佳位置。也许是站着更难以平静,所以演唱进行到一半时,小五突然从栅栏的缝隙中突围进了内场从而迅速地站到了舞台边,是真正的舞台边。我随即效仿,跟在我们身后的一二十个人也照做,保安大哥大步过来阻止,却被仍然在表演的他们给拦下了,示意就让我们站在舞台边。我站在离贝斯手最近的地方,而小五已经溜到了舞台正前方。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才是大家一起真正嗨唱的时刻。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人影在光影里跳动,光影在人影里斑驳,台上台下,一片欢腾。保安大哥们已经彻底放弃,无奈地看着这几百个年轻人随着振奋的鼓点又是蹦哒又是摇晃。
两个小时是有多快,转瞬即逝都不够形容,就像在看一部非常喜欢的电影,当你发现还有十分钟电影就完结时,你会不自觉的暂停一下,或是把进度条往前拉一拉,试图延长其播放时间,制造离结束还有很久的假象来麻痹自己,以达到暂时安慰的目的。然而live show没有暂停键,也没有进度条,在全场声嘶力竭地喊完encore后,当他们唱着张震岳的《再见》时,现场氛围骤变,镁光灯下的少年们依旧跳跃,而他们的眼前却多了无数只哭泣的双眼,我一直怀疑他们也许并不完全懂得歌词的含义才会如此欢脱。起起伏伏的音乐结束了,他们手挽手朝歌迷鞠躬。
我不知道自己的哭相到底有多惨,才会在贝斯手致谢后又专门跑到我面前蹲下,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别哭。旁边的人羡慕着喊叫,我感觉像是在梦中,落花悠悠,又像是骤然醒来,窸窸窣窣说着几句谰语,亮白的灯光照在脸上,眼泪反射出我有些跋扈的快乐,但是却流淌得更加招摇了。
几个月后,我在Facebook上给他留言,他说他还记得我。
2011.7.17,上午把小五送上回北京的火车,我便独自一人在广州城里闲游。城市还是莫名地变成了荒野,天空任着性子一会儿笑脸盈盈,一会儿又阴郁的背过身去。我像一个灵魂出窍的痴汉游走于人间,明明目之所及全都是人,可为什么世界却出奇的安静沉闷?能唤起些许感知的,只有耳机里熟悉的旋律。在地铁坐过站后,我又鬼使神差地返回北京路,来来回回数不清在步行街上走了多少遍,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少年们也在这儿。后来,我还是没能和他们偶遇,只能悻悻离开。再后来,从官网上看到了他们在北京路的照片,内心一言难尽。
2012.2,August Band因为各自的发展问题宣布解散,我也脱粉,至此,再也没加入过任何追星的行列。
当年因为August Band遇到了很多不同路的人,彼此素不相识,灵魂却能相通。等一切都成为往事时,小五却很认真地陪着我出嫁。2018.4.27,因为她的一句话,我毫不犹豫订了机票,和她一起又到广州,同样是不可名状的情怀。
闲聊时我说现在去哪都是飞机高铁,到了另一个城市都有留在上一个城市的错觉,得过很久才能感受到目的地的气息。
她说现在做什么都很快,以前那种“终于到了”的感受很难再有了。
岁月匆匆,果然一去不回头,物是人非的场景随处可见。北京路七年前的那家泰餐厅已换成别的店面,我站在步行街的入口,拍下了一张和七年前一样的照片,对比之下,我听到了杀猪刀铿锵的打磨声,还有那美好的青春,我看到它在风中轻倩的流了去。
多年来,几乎不听他们的歌,少年们的名字也早就不能脱口而出了,可内心始终感谢彼此一路同行。
此刻,耳边响起的是“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多么应景。
下次再到广州,情怀就不带了,总得向前看,当年那万劫不复的情感就让它随着风尘澌澌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