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遐想--时光与人生
时间属于现实,时光则归于人生。一岁将末,心生“缅怀”之念。时光的存在感,每每在年末时分恍然出现,它急促、飘忽,而作脱离状,此时在后边尾追它,却始终抓不到它飘举的衣袂,一眨眼间,那一大片时光便留在概不可逆的岁月里。
如若,佛家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平日里的奔波忙碌,状若纤夫拉纤般,低头前行,无视蓝天碧霄之高远,亦无听风过松林之欢悦;偶有“偷得浮生半日闲”时,亦好友三两,觥筹交错而至杯盘狼藉,再度“添酒会灯重开宴”,或曰“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殊不知,时光在诉说青春之美好,亦镌刻生命之衰竭。
如若,往者言“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夫子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譬喻之深邃,却未能掩盖当中的无奈与哀叹:万物繁衍不息、循环反复的大自然规律,主宰着这世间的花草鸟兽、人鬼神灵;年岁之寒,无乃年末之景,来年之大地春回、一年之计时,想必又是一番风调雨顺之繁相;松柏之凋,无乃人之生死,庄子言“生者寄也 死者归也”,而又何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之哀叹呼?
从树上下来,人类走到陆地上,用文明的外衣隐藏了最原始的动物性,进行大范围的社会商业交易、信息共享的群体活动,“仓癝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显然,这是一群有文化、讲文明的“衣冠禽兽”;直至今日,精神文明的发展和物质财富的积累,在后工业化的现代社会里,得以加速进行,比之于璀璨历史长河里的强汉、盛唐,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人们在这“死生有命”的时光长廊当中,或忙忙碌碌、平庸乏味,或奋斗不息、尽情绽放,从呱呱落地到毛头小孩,到生龙活虎的青年,到事业有成的中年,再到迟暮之夕阳,他们可能很少会想起这颠簸不破的生命路径依赖,或曰“宿命”,抑或他们受此约束而乐此不疲呢?
于时间面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或为一种超然,而“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亦不啻为一种“自负”。人类思考之独立性和思想之深邃魅力,使人得以成其为人;而社会分工和协作的日益精细化,人类生产实践的一个结果,则是“原富”得以不断繁衍,即社会物质财富和精神文明得以延绵不绝,源远流长。时间与思想,之于二者,时间的特质在其“不可逆”性,时间的积累或使思想积淀,但思想的获得却往往要以时间的付出为代价。两者貌似一体两面,实则是或兼容、或互斥、或无关的不可逆、单向直行的逻辑自洽。
从哲学上说,人类一切行为的意义,在于获得幸福。幸福的简约内涵,诚如穆勒在《功利主义》一书中所言,“幸福,意味着预期中的快乐,意味着痛苦的远离。不幸福,则代表了痛苦,代表了快乐的缺失。”故而,“所有为人渴望的东西之所以为人所渴望,要么是因为本身固有的快乐,要么是因为其可以作为一种手段来催生快乐,阻止痛苦。”
从庸俗经济哲学角度上来说,欲望的满足程度可以当做幸福大小的衡量。而经济学异于其他社会科学,甚至一度凌驾于其他社会学科之上,自称“经济学帝国主义”,在于其从“货币”与“行为”相结合独特的角度去衡量,乃至去量化人类的欲望,进而引进数学这一看似“理性”的工具,在其“理性经济人”的假设前提下,进一步分析在人类“欲求所欲”的范围内(或说理性约束边际内的)稀缺资源的最优配置。
欲望应当是一个中性词。用诗人顾城的话来说,欲望是生命中的一股“能量”,他说“人的生命里有一种能量,它使你不安宁。说它是欲望也行,幻想也行,妄想也行,总之它不可能停下来,它需要一个表达形式。这个形式可能是革命,也可能是爱情;可能是搬一块石头,也可能是写一首诗。只要这个形式和生命力里的这个能量吻合了,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过程”。
一言蔽之,则是行者无疆,应作如是解。
无疆之行者,亦无法摆脱“死生有命”之约束。在这死生之彼岸,隔着一条长短不一、又宽窄有别的“时光之桥”;在这桥上,世世代代的人们,有着说不尽的愿景与美好,也有着道不清的苦难与挣扎,万象人间、精彩绝伦,“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五蕴皆空,诸法空相,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空门思想,仅是人们自我庇护的心里安慰,凡夫的颠倒梦想、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贪嗔痴慢疑,无一而足;夫子言之曰“是”,即“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在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际,人们意想戳穿无边风月,直抵繁华尽头;在惊叹于人类的尊严与智慧之时,又惶恐于人性的罅隙和污垢。死生之间的时光之桥,犹如一趟地铁,每当车门打开时候,都会上来几个陌生的乘客,一开始面面相觑的不安和惊奇,只是一刹那的事,很快整个车厢都会随着新乘客的加入和老乘客的下车,重新自动调整每个人的站位,达到一种新的均衡,在到达彼岸之前,他们偶尔沉思、时走时停,或生而彷徨、或怡然自得。
中国新生代群体,正处于国家近百年来“新盛世”的光景时点上,比之于父辈们的艰辛,我们第一次有权利,也有能力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在正当合法的前提下,只关乎个人独特兴趣和美好生活情调,而不仅是物质利益和经济报酬,甚至其与“成功”、“前途”等社会主流标签的界限也逐渐清晰。多元化的社会成为时代绚烂“精彩”的迸发点。尼采曾感慨“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人人都有机会起舞,都能活出精彩的时代。
而将这一盛景置之于历史长河当中,窥视历朝历代的兴亡更替之规律,则会臆想:此会是某种末世之征兆?人类对任何社会现象作出的判断,都是一个基于对其所获得的相关信息的筛选、过滤、整合的过程,在这万象社会当中,噪音太多,噪声太大,如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碎片化时代的一个严重后果,则是信息的泛滥,人类的注意力在如此海量信息当中的分布,变得极其不均和贫乏,从而使得人们对信息的注意力,已经超越了信息本身,从而成为最稀缺的资源。所以,那些执着追问人生价值的人们,可能会面临严重的焦虑,会一直被忙碌的工作所驱赶,却不知道生活的快乐半径到底有多大。这背后其实是该群体对某类信息注意力的缺失,从而无法形成牢固而可持续的价值认同观念。或称“信仰缺失”,而信仰又不等于宗教,不可混为一谈。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无常乃常,盛世或末世,成佛或成魔,解无所解,勇猛精进,厚德载物为是。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普罗塔哥拉提出“人是万物之尺度”之时,人已经确立其在生灵界“长老”的地位,,人不应哀叹“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岁末辞旧迎新之际,人或者应理性地与时光握手,与时光妥协,让时光见证存在与衰亡,诉说美好与无常,亦铭记隽永与幻灭!
甲午冬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