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眼
海有多深,现有的科学技术已经能准确地测出。人有多少卑鄙,哪怕科学再发展个千百年也未必能够测出。古往今来多少聪明的、有学问的人,往往无法设防周边的小人,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不能看出这些小人到底有多少卑鄙,常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结果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送了卿卿性命。
韩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老同学在秦国任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之大无人可比,总可以帮点忙吧。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这位贵公子抱着保存韩国的希望,想通过李斯这位老同学拜见秦王,劝说秦王。可李斯不这样想。你韩非已是名满天下、著作等身的人物,秦王早就拜读过他的《孤愤》、《五蠹》等文章,对他的观点崇拜得不得了,甚至还感慨地说:“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话李斯当然听到了,当时李斯还非常自豪地告诉秦王,这人是他的同学。但现在你韩非真的来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斯也有自知之明的。论出身,韩非是贵族出身,李斯只是个“郡小吏”,是粮站的保管员。虽然现在做了首相,但在老同学前面装不了“逼”,终究底气不足,心中发虚。论才华,这位老同学五十五篇文章奠定了他在学术界的地位。自己写过很多公文,但署的是秦王的名字。一篇《谏逐客书》虽然引古论今声情并茂,名气也不少,但终归是讨好秦王保自家饭碗的文字,拿不上台面的。
更何况秦王的那句话一直让李斯耿耿于怀。如果两位老同学同朝为官,高低立分。李斯知道自己绝不是韩非的对手。多年同窗,知根知底,在学校就玩不过他。这几年靠小聪明、拍马屁,一步步爬上来,混得也风生水起。你这一来,不是坏了我的财路,挡了我的官道么?地位岌岌可危。李斯这心里急得上火,于是就开始算计起这位老同学。机关算尽,心思挖空,手段使全,到最后给你送上一杯酒,当然是加了料的酒。聪明如韩非者,根本没有想到老同学会如此卑鄙,出手会如此之狠,一点都不留余地。
李斯卑鄙,赵高更卑鄙,赵高吃准了李斯的卑鄙心理,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将他腰斩于市。
比起李斯,易牙、竖刀、公子开方的卑鄙就更可怕了。这三人是春秋五霸齐桓公姜小白的三位宠臣。易牙是一代大厨,烧得一手好菜,深得齐桓公赏识。齐桓公也因易牙而吃尽天下美食。但人心不足蛇吞象,齐桓公还想尝尝人肉的味道。这就跟现在一些所谓的明星一样,啥都吃过了,就吸点毒;异性玩腻了,就搞个同性恋。易牙就亲手杀了三岁的儿子,烹了一锅人肉送到桓公前面。竖刀挥刀自宫,并不是为了练葵花宝典中的神功,只是为了在桓公边上做个太监。公子开方能为了做官,能十五年不回家不见父母一面。这些能对自己下手、能对三岁儿子下手、能十五年置父母于不顾,想着就会汗毛直立,多么可怕啊!无亲情、无人性的小人,他们的卑鄙到哪里能找到底线?
初唐“馆阁体”诗人宋之问,与沈佺期齐名,在近体诗格律上有定型之功。单从文学成就上看,这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诗人。他曾两次被贬一次流放,最后被赐死。对于远谪贬官,我似乎有一种习惯性的定向思维,总是认为这是一个被当权者排斥不能见容于统治集团的正直之官,就像范仲淹、欧阳修、苏轼之类的人物。因此,当初读到宋之问这两首诗,就为他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后来接触历史,才发现这个宋之问原来并非这么一回事,这实在是一个心地极其阴暗的卑鄙小人,死十回都不多。
为了当官,他不惜为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提尿壶。这尿壶可不是一般人捧得的,终究是关涉隐私,没铁定的关系还真捧不了。偏他不走运,马屁拍过头了,落了个“谄事张易之,坐贬泷州”。本来说也应该好好地吸收教训,反省反省自己的行为,毕竟你宋之问也是个读过书写过诗的人。他非但没改造自己,反而偷偷地逃回,躲藏在张仲之家。按理说张仲之冒险接纳他,他应感恩戴德知恩图报才对。什么叫小人,这就是小人,他听到张仲之有谋杀武三思的想法,就去告发。这回他是捞到了实惠,虽说只是个礼宾司招待,小小的从七品。此后,又搭上太平公主这条线,搞了个主考官当当。这可是掌握着学子的未来命运的大官,财源是滚滚而来。小人得志就忘形。太放肆了,“下迁越州长史”,又被贬了官。在越州期间还是不思悔改,再被流放钦州,最后落了个“赐死”的下场。
其实他早就该死,小人的各类毛病恶习他几乎都占全了。他曾看到外甥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联时,就想占为几有,可惜小外甥不识相,舍不得拿出来给老娘舅。老娘舅嫉妒心起,竟然派家丁用土袋将外甥活活压死。人心啊,就为了一联诗,他竟下得了这个毒手。
细读历史,那些原本在你心目中很是鲜亮的人可能一下子就失去了光芒。当你知道“乌台诗案”后,就会对那个写过《梦溪笔谈》的科学家沈括另眼相看,对他的人品嗤之以鼻。那个在台上高唱“革尽人欲,复尽天理”,被后世尊称为“朱子”的朱熹,私底下还不是做出引诱尼姑做妾,大儿子死后媳妇怀孕等说不清的丑事。为扳倒对手,罗织罪名,竟对一个无辜营妓严刑拷打。皇帝查他的事了,吓得屁滚尿流,立即承认自己是“腐儒”、是“伪学”,要“深省昨非,细寻今是”。风头转得很快。
卑鄙的小人,始终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包装得很完美、话说得很漂亮,暗地里却是日日夜夜以小人之心度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段时间就要树个假想敌,总以为人家掂记着他的位置或挡了他的道,算计着怎么样去搞死他。这与庄子在《秋水篇》中说的鸱是何其相似,吊了只别人避之不及的腐鼠,还以为他人要与它争食。可笑,可笑!
北岛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者的生存之道、立足之道就是以卑鄙的手段处世。什么是卑鄙的手段,套用一句现成的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的。上得床、脱得裤、舔得痔。无事生非、惹事生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卑鄙是无底的。被卑鄙小人盯上了,你就等着挨整吧。
2017.2.3 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