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似乎像被重物碾压一般。
戒指,戒指,是那只戒指。
我想脱下戒指,费了很大的力气,手指似乎才微微动了一下。
眼前依然是在卫生间,水笼头哗哗流着水。洗脸池早灌满了,水从洗脸台一路流下,整个卫生间地上淌满了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熟悉又陌生——这张长在自己身上二十年的脸,第一次让我觉得不认识。
或许,像以前心理学老师提过,盯着自己看超过五分钟会觉得和想象中不一样。只可惜,我上课太容易走神,并没有记得这算是什么原理或者到底她有没有讲过。
对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死人才能离开客栈?还有客栈老板回来了吗?
我已经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想出去看看。或许这几天的事情是我的错觉,又或许是对我的一种警示。不管是哪种,我都得去面对。
对着镜子,我给自己打着气——尽管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和勇气,却也承认,年轻的我并不是无所畏惧和无所不能的。
走廊依然是昏暗的。
我去敲了隔壁301凡殊的门。没有人应门,我继续轻轻拍了几声。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这么用力拍门影响别人休息!”侧对面305的门打开了,一位只穿着内裤的年轻男人一手扶着门,一手拿着本书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敲得很轻啊,这都能影响到你?你猫耳朵吗!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嘴里还是道歉说对不起。
那个男人却是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每天都是这样。脚步能不能轻点,每天凌晨整栋房都能听到你的动静。还有你唱歌真难听,大晚上回来嚎什么!我告诉你,我忍你好几天了。你现在居然这个时间又闹腾。你看看几点了,凌晨两点,你有病不睡,老子没药给你吃。你再这样闹腾,信不信我抽死你!”
“你怎么说话的!我走路唱歌关你屁事。你长得猫耳朵还得别人迁就你啊。楼下静音耳塞,五块钱一副,买不起别逼逼!”
我也不是好惹的,何况这几天也一直憋着火。
“你再给老子说一句!”
“孙子,爷爷再说两句都成!”
那个男人把手里的书冲我砸了过来,我避开书,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你们俩别打了!”
蔷薇正好冲了上来,旁边跟着凡殊。
305那个男人只穿着内裤,看到蔷薇上来,忙松开我,转身回了房间。拿门挡着下身,还伸着胳膊继续指着我骂。
凡殊忙把我俩隔开,上前拉我,问怎么回事?说着要拉着我进他的房间。
蔷薇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先去安慰305的房客。
我先跟着凡殊去了他的房间。同样的客栈,同样的房型,里面的装饰风格也大同小异,只是凡殊房间靠楼梯,似乎略比我的房间大些。
凡殊的东西并不多,床上扔着几件衣服和游戏机。他先把衣服推到床头,又拿起游戏机塞在枕头底下,才请我坐下。
“椅子坏了,坐床上吧。”
“刚才我过来找你,对门不知道怎么,说我动静大吵着他了。我动静有那么大吗?”我接过凡殊递给我的饮料,依然是愤愤不平。
凡殊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是的。你每天动静真不小。我住你隔壁觉得你那屋就像战场似的,金戈铁马之声。我还以为你每天练口技呢。”
可是,为什么我听不到?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也是类似的事情——我被一楼101房客投诉影响休息。我一直觉得客栈的地板很软,上面走头大象都不见得有动静,难道这也是我的错觉吗?
刚才敲门,我觉得很轻,对面305却坚持动静很大。还有,为什么我小声唱歌都让他觉得很吵?最最重要的是,凡殊刚才说的话——假如我的房间里真如他说所,金戈铁马之声,为何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占据了我的脑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碎片的回忆,我似乎记得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凡殊大概是看我安静了太久,轻轻咳了几声。
“哦哦,不好意思,凡殊,我想问一下,这家客栈是来去自由的吗?”
“什么意思?”
“如果我想退房行吗?”
“那可以啊,你去和蔷薇打个招呼。结算一下饭费就可以走啊。”
“饭费?”
“你没在餐厅吃过饭,是吧?那看看房间有没有损耗物品,就可以退房了。”
我不知道再问什么,只能说了句“谢谢”,再客套句准备告辞出来。
凡殊又叫住了我,吞吐说道:“其实,我刚才去找蔷薇是想让你换房间或者我换房间,隔壁房间可能有什么问题。任何住进去的人都像你这样。大家都不喜欢,最后无声无息死在房间。”
“死了几位了?”
“我知道是两位,我住在这里期间发生的。”
我再次道了谢,离开了301。
305的房门紧闭着,我想了想还是准备等天亮再去道歉吧。
我没有回房间,而是尽可能用自己认为最轻的脚步下了楼。
蔷薇并不在吧台。但是客栈的大门是开着的——也没有保安或者监控器。
我把吧台旁边的小转椅拿了一只,坐到客栈门口。白天人来人往的马路,现在没有一个人。两边的商铺都是黑着灯,还上着护窗板。
莫名想到了棺材!可不,夜色中的商铺不正是像一只只棺材么?
等等,如果每间商铺是棺材,那么,客栈看起来像什么?
我走到大街上,后退着,一步步远离着客栈。
是的,也是一样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为了让妈妈开心,跑来这里。就算是我见到客栈老板,又能怎么样?这十几年间的经历能一夜都抹掉吗?妈妈和爸爸的婚姻能不再心存芥蒂吗?
都不能,也不会。甚至于,我连站在客栈老板面前,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我是指着人家骂?还是能动手打?又或者没有见到之前,便已经死在这个客栈里了吧!
我伸出手,试着掐诀念咒,没有任何作用。风未动,夜色平静。
戒指依然是幽幽的绿光,没有温度。这戒指,已经摘不下来了,如同嵌入到我的肉中一样。
这一切并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里。我能清楚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种种,都是真实的。只是我像只提线的木偶一样,被置于这个已经设置好程序的过程中。
或许,每个人所谓的精彩或者不幸的人生,都不过是在程序中罢了。只是我们依然不断往前或者后退,直至死循环。
我慢慢往走回客栈,就算是死亡,也无非是一种结果。凡事不都要有一个结果么?最坏的结果已经看得透,过程和经历又有什么可畏惧和担忧的!
米可拉端坐在前台,往电脑里录入着信息。她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在吧台无意间看过她的照片。
我站在前台看着穿职业装的米可拉,脑子里却是她照片妖媚尤物的模样。
“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在录什么吗?”
“我们公司着急处理的文件,借蔷薇这边电脑用下。我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开机了。您如果也要用,请稍微等一下。那边接收邮件会有通知。”
米可拉说着,站起身来。
“我其实是,哦我会修电脑,可以帮你修好。”其实我并不会修电脑,只是想去她的房间看看。
“是吗?那太好了。您是客栈的工作人员吗?还是?”
“我是房客,正准备附近开间电器产品修理铺,过来物色场地的。”我的撒谎水平是从小练出来的,连表情和眼神都真诚的。
米可拉显然信任了我,等她的邮件确认后,便邀请我等早餐后去房间找她。午夜并不太方便,单身的男女容易被误会,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我没有再回房间,而是一直在前台坐到早餐时间,才回房间洗了脸。
客栈的餐厅在早点时间并不对外,因为厨师老猫爱睡懒觉,所以不一定保证每天都有早点。能遇到老猫心情好或者失眠没睡觉做早点那最好安安静静吃,遇不到老猫的早点,那安静去外面去吃。
我挺幸运,第一次来吃早点,恰好便遇上有早点。不幸的是,老猫是因为失眠才早早来厨房开工做早点。更加不幸的是,我是那个让老猫失眠的原因——昨天和305吵架,住在306的老猫是念了八十次经才忍着没提刀砍了我。
这些是我下楼的时候,蔷薇好心提醒我的。
蔷薇已经不再生我的气了,态度像平时一样温和如春——当然,我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什么,至少她能解释为什么我听不到很多声音这件事情。只不过,看她的样子,是绝对问不出来什么结果的。
我现在的想法是复杂的,一方面想弄清楚302房间以及我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的原因,另外一方面理智却不断提醒我,快点离开,否则有走不了的可能性。
从小到大,我占卜之所以不需要特别的工具,那是因为我可以看到一定时间内的未来。几乎没有失过手,但是我却看不到客栈和这里面人的未来——换句话说,他们都没有未来。
没有未来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直停在某个时间结点上,另外一种便是不断在变换着时间轴。前一种情况包括了死亡,后一种情况更为复杂,我一时间没有头绪。
不管未来如何,我现在站在餐厅门前,我应该进去吃早点吗?是进去面对着怒气冲冲的老猫?还是直接去506找米可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