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远东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到商队。
女人自称姚源竹,是个舞姬。她裹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外袍,头上戴着着兜帽,让人瞧不清面目。
商队里都是一些走遍五湖四海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唯一让他们好奇的,就是姚源竹背上背着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足有半人高的刀,刀身泛着寒光,依稀可见有几处缺口,刀柄被发黄的布条缠住,掩盖了原有的凌厉。虽然此刻看上去有些寒掺,但不难辨认那堆布条下藏着的,是一把好刀。
人们纷纷议论着江湖上有哪些名刀在近几年没了声息,众说纷纭后也没个明确的结果,干脆不再纠结,把脑袋埋进被窝里数钱去了。
陆远东也很好奇姚源竹背上的刀是什么来历,又觉得贸然去问显得自己轻浮,再三犹豫后,决定先和她套套近乎。
姚源竹被安排住在隔壁的帐子里,陆远东刚一掀开帘子,就见她正抱着刀,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看月亮。
此时姚源竹已经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陆远东觉得这姚源竹虽然样貌生的不错,却没什么生气,像极了她怀里那把冷冰冰的刀。
“这么晚了,姑娘还不睡?”斟酌了片刻,陆远东选择了最俗气的开场白。
“别跟我套近乎。”姚源竹的声音十分清冷:“开场白土了吧唧的。”
陆远东轻咳一声,觉得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们都想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姚源竹露出一抹坏笑:“老娘偏不说。”
陆远东正想提醒她不要随意的立flag,就见姚源竹从怀里摸出一个苹果,就着那把半人高的刀,削起皮来。
“你怎么用这刀......”
“别道德绑架我,谁还不会有忘记带水果刀的时候?”
“.......”
2
自打亲眼瞧见姚源竹用大刀削苹果后,陆远东开始怀疑姚源竹的舞姬身份。
于是他寻了个空当,跑去找姚源竹提出自己的疑问:他跟姚源竹说自己见过的舞姬,有柔情似水的,也有爽朗大方的,就是没有姚源竹这样天天背着把大刀的。
姚源竹十分不屑:“你见识短你还有理了?”
“那你说说,哪里的舞姬扛得起半人高的刀?”
“你媳妇血拼的时候能一手提十个布袋,横扫一天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你怎么不怀疑她有问题?”
“我哪来的媳妇?”
“没媳妇?我看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孩子都同我一般大了。”
“好了你别狡辩了,你其实是个刺客吧?”
“背把刀就是刺客,那你会拉屎是不是意味着你是化肥机啊?”
“.......”陆远东被怼得哑口无言。
陆远东现在十分后悔,很想回到昨天一巴掌抽死那个把姚源竹带回来的自己。
他想到昨天第一眼瞧见姚源竹的时候,那个在路边眨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姑娘,分明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是了,昨天那双眼里,彷若驻着一片汪洋,清亮又沉静。
3
陆远东发现,商队越接近长安,姚源竹就越沉默,大多时候她都一言不发的抱着刀,独自一人缓缓的跟在队伍最后。
姚源竹的反常让陆远东觉得自己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他有些得意,踱着步子走到姚源竹身边:“还说自己不是刺客,是不是终于要见到刺杀目标,开始紧张了?”
姚源竹没有说话。
“看在我们这几天略有些交情的份上,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皇城里的人可是没那么好杀的。”
姚源竹还是没有说话。
“瞧把你紧张的,都丧失语言能力了。要不这样吧,你雇主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只要你别想不开去做傻事。”
姚源竹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开始用大刀削苹果。
陆远东觉得这姑娘看来是铁了心要走邪路了,叹息一声就要回到队伍前面。
“陆远东。”姚源竹突然叫住他:“到长安后,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陆远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刀,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懂我懂,这都是江湖规矩,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少啰嗦。”姚源竹恶狠狠的瞪着陆远东:“不去老娘阉了你。”
4
迫于姚源竹的淫威,商队刚在长安歇了脚,陆远东就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跟着姚源竹走出了客栈。
客栈坐落在皇城附近,离高官显贵的府邸很近。姚源竹出客栈后,并没有像陆远东所想的那样,扛着刀去找刺杀对象。而是在集市上买了一只腰鼓,带着他在城中左拐右拐,寻到一处偏僻的小巷。
小巷许是常年人迹罕至,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布满了青苔,又因为这两天下雨的缘故,巷子里还飘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
见此场景,饶是修养再好的陆远东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靠,你特么太残忍了,再不济也要把我埋在怡红楼,当个花下鬼啊。埋在这里逢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
姚源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抬起脚就往巷子里走去。
说来也怪,一向粗鲁野蛮的姚源竹,自一进巷子开始,就开始变得文雅温柔。只见她走到小巷的一处开阔地,将腰鼓和刀放在一旁,自己则跪下来,对着一株不起眼的小树苗,柔声道:“夫君。”
陆远东虎躯一震。
“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的。”姚源竹回头看着吓傻了的陆远东,拨了拨额前的乱发:“让我理个造型先。”
陆远东:“.......”
5
三年前,长安城内有一位有名的刀客。
刀客既不为朝廷卖命,也不理江湖纷争,只安心的当着镖局里的镖师。
直到一次街头偶遇,刀客与城中的富家千金两情相悦了。为了凑足提亲的彩礼,刀客开始频繁的押镖,每完成一次危险的押镖任务,刀客的名声都会大噪一次,同时,树立的敌人也会多一层。
因为光芒太盛,皇城里有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说只要刀客帮他解决一个人,他就能满足刀客的任何要求。
刀客自诩为人正直,不愿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此人。
不料那人以退为进,说要刀客斩杀的是皇城内蓄意谋反的人,这么做只是在替天行道而已。
那人又开出让刀客加官进爵的条件,好让刀客与那富家千金门当户对。
于是刀客心动了,答应了那人的要求,在指定的一个雨夜动了手。
而刀客在得手后才知道,请求自己杀人的人,才是皇城内的叛徒,而自己杀的,正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官员。
因刀客的无知,导致皇城内弥漫着一场腥风血雨。
刀客痛心不已,在遭到追杀后自刎于巷中。
姚源竹就是在那个时候匆匆赶去的。那似乎是当季最大的一场雨,姚源竹闻讯赶到小巷,那把辞旧已经插进了刀客的心口。
“阿竹,我以前总是.........不认可........刀身上戾气重这个说法.........我想着........刀.......既然能护住.......想要.......护住的人.......怎么能说它.......有杀孽呢.......”
“如今想来.......却是我太.......浅薄了........不管护住了什么......它都会造成杀孽.......一生都无法摆脱那些戾气.......”
“定情是要给信物的.......是我没出息......什么都没能给你......你若是嫌弃.......就在我去后y用它和.......我的首级........去换你想要的东西........”
姚源竹终于找到了理由,泪流满面道:“投桃报李,我是要拿东西同你换这刀的。”
刀客笑了:“好.......那就要.......麻烦你......将它身上的.......戾气去了........也算对得起它的名字了........”
“好,我.......”
话音未落,刀客的头却是靠在她的肩上,动也不动了。
“阿竹,你喜不喜欢长安?”
耳边还回荡着刀客曾经问自己的问题,姚源竹绝望的张着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6
有钱能使鬼推磨,姚源竹败了她爹不少银子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为的就是能让刀客清清白白的走。
“我走了那么多地方,为的就是学好舞技,想着有朝一日能跳给他看。”姚源竹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不知我接下来这一舞,能去掉它多少戾气。”
不等陆远东问姚源竹这句话的含义,姚源竹已经起身,将腰鼓摆至空地中央。接着她褪去身上宽大的外袍,露出里面火红的舞衣。
接着她俯身将刀拿起,缓缓解开缠绕在刀柄上的布条。
辞旧。
布条解开的瞬间,陆远东瞧见暗红色的刀柄上,用金文铸下的两个字,是那把刀的名字。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姚源竹此刻显得十分从容,她将刀举过头顶,再次对着那株树苗拜道:“夫君,我接下来跳的舞,你若敢说不好看,我便烧个壮汉去强了你。”
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姚源竹抬脚踏上腰鼓。水袖轻扬,足尖轻点,一袭红衣如血如火。翩若惊鸿,浮若游龙,一把辞旧在她手间犹如柔软的丝带。
此时此刻,天地间恍若只有这一人一刀的存在。
7
狭窄的小巷活动的地方本就有限,根本容不下姚源竹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好几次抬腿都撞到墙上,挥舞的刀也刮落了大片墙皮。姚源竹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舞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不等姚源竹从腰鼓上下来,一把匕首已经没入了她的胸口。她并未显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
三年前刀客含恨而死,姚源竹为了给他报仇,还他一个公道,暗地里联合剩余的忠臣,一起收集奸臣谋反的证据,让皇城里那位意欲弑君的皇子吃了不少苦头。
陆远东用帕子随意的擦了擦手:“本以为收拾你要费些功夫,不想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哼。”姚源竹轻哼一声:“这些年你混迹在不同的商队,为的不就是笼络那些江湖人吗?连你自己都知道,你这储君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杀了我又能如何?”
“这几年你倒是挺能折腾。”陆远东冷笑:“瞧瞧你把自己说得多么高尚,你扳倒我不过是为了给你那傻子夫君报仇,那些庸臣却认为你是为了天下大义。哼,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女流,能懂什么天下大义?”
“枉你结识了那么多江湖人,竟还不清楚你那皇位在他们眼中不过粪土一堆。”
“随你怎么说吧。今日杀了最摸不清踪迹的你,那些庸臣也不难解决了。你便随你那傻子夫君,安安分分的在黄泉路上看我坐拥江山吧!”
“殿下,你现在杀我也已经迟了。”姚源竹虚弱的倒在一旁:“刚刚那支舞的时间,也不知道你吸进去了多少毒粉.......此刻......此刻你怕是也命不久矣了吧........”
陆远东闻言一惊,果然查觉到五脏六腑开始撕裂一般的疼。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姚源竹:“你.......”
“你”字还未说完,人已经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这个傻逼。”姚源竹从地上爬了起来,掏出塞在胸口的苹果:“还好老娘从来都用的是假奶。”
姚源竹转身去看那株墙角的树苗,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夫君,他诓走了你肆意的人生,我便叫他也得不到想要的。”
“我确实不懂什么天下大义,我这样做也确实是为了报仇,只是误打误撞叫我为民除害了一次。你从前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侠,现在就别怨我心胸狭隘。”
“这么些年也没给你弄个像样的墓碑,就这么躺在这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受.......谁叫我没什么办后事的经验呢?”
“还有啊夫君,我要嫁人了。”
“是你自己先弃我而去的,现在就不能怪我跟着别人走。你那把刀就当送我了,我还要靠着它发家致富。”
“唉,要嫁人了啊........”
“夫君,我是喜欢长安的.......只是这长安,容不下你我。”
8
三天后,长安城内刺杀储君的刺客落网。
那关押在囚车里的人,既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也不是一身正气的江湖游侠,竟是个柔弱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衣,怀里抱着一把缠着破布的刀。
女子无视了路人的议论纷纷,用指尖轻抚刀身,柔声道:“夫君,我要嫁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