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小武》开始,贾樟柯就一直致力于书写乡村历史,历史中照见的是他人和社会。只不过,在他人的故事中,我们总也会读出自己的心事。
2000年《站台》上映的时候,贾樟柯30岁。
而立之年的他在《站台》中与自己的青春做了一次漫长的告别。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中,无限伤感自心头涌起,崔明亮在荒地上点亮的那堆野火,映照着满腹的心事,最后随着炉子上开了的水壶的汽鸣声渐渐走远。熟悉贾樟柯的观众都知道,他的电影一直以来都充满着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他关心小人物的生命,关注中国底层社会的变迁,《站台》延续了这一特点,但又稍稍不同。
像姜文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向青春致敬一样,贾科长的《站台》也同样是献给青春的序曲。只不过这首曲子依旧充斥着汾阳的味道,充满着对家乡的认知与记录,这是贾樟柯电影的底色,也是他个人的成长印记。
影片中的崔明亮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似乎与汾阳这座小城格格不入,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属于汾阳。当代表着远方的火车鸣着长长的汽笛到来时,这群年轻人前赴后继地欢呼着,那个时候,青春就像是随意的风一样可以载着所有的梦想驶向远方。
02
小县城出生、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张军从广州为崔明亮寄来的明信片上写着:花花世界真好。然而从汾阳走向世界的贾樟柯深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却也很无奈。于是当崔明亮问起张军在广州怎么样时,从花花世界回来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闪躲,说了句:还行吧。
《站台》中的贾科长是沉默的。
这种沉默在荧幕上表现出来就是镜头在每一段故事后的停留,故事结束后镜头依旧静止不动。摄像机对准生活,导演逼迫观众去观看,去了解,去揣摩,而当你终于开始稍稍能够明白电影中年轻人们的心事时,青春也就开始悄悄远去……
想要考“省歌”的尹瑞娟最终接替父亲的工作成了一名警察,一直热爱着外面世界的钟萍终于一去无回。失恋后的张军续了长发又剪短,一直喜欢着尹瑞娟的崔明亮跟随文工团四处辗转终又回到汾阳。
一切都在变化着,人们不再年轻,生活开始像一杯温吞水般混沌,影片最后尹瑞娟抱着孩子在房间里外来回踱步,崔明亮穿起了西装,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关于这一幕,贾科长在自己的电影随笔《贾想》中写道:“没有了青春的人都爱在午后眯一觉。”
青春远去,人们无限伤感。
03
然而即使在个体的青春岁月中,我们依旧能够看到汾阳小子贾樟柯对记录时代变迁的执着。从影片刚开始的歌颂毛主席的革命演出、崔明亮与张军身上的喇叭裤到钟萍的发型以及后来的霹雳舞团,中国社会的变化在其中一览无余。
而在这种变迁下仍旧不变的是来自小人物的喘息和挣扎,这里的小人物代表就是崔明亮的表弟三明,也是后来《三峡好人》中的寻亲者韩三明。
韩三明比崔明亮还小的年龄和与年龄不相匹配的沧桑提醒着观众这是一个从没有过青春的人,对于这些“被前进的时代撞倒的人”的讲述在《站台》中虽然不多,但却成为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凉底色。
在我看来《站台》的精彩,正是因为这份悲凉。
2000年没有来临时,我们对未来的时代充满无限憧憬,正如《站台》中那首《站台》的歌词所写的一样:“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人们等待着千禧年的到来,似乎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然而集体允诺犹如神话,汾阳大地上一群年轻人仍旧迷茫与烦恼,他们不知道明天将会以何种方式来到。
直到多年以后,当汾阳小子贾樟柯带着他的电影走向戛纳,走向世界,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汾阳县城的小武,崔明亮,尹瑞娟们。而那贫瘠的,不堪入目的土地和那被沙土扬起的无限自卑的青春,也随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