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谈谈“性”

林奕含

1 -我们从哪里来

几个月前,我表嫂生二胎了。

是个大胖小子,可爱极了,大家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贺喜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这个表姑站在旁边,和大家一起呵呵笑着。又一个小生命诞生了。

一晃神,我的思绪回到了我八岁的小时候。

邻居家的姐姐生小孩了,也是一片贺喜声。

我问家人,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呀。

他们说,是从小腿出来的。

之后我见到邻居家的姐姐,出于好奇,总是会瞟一眼她的小腿,果然,她的小腿处有一小块疤。

我想,这就是小孩子出来的地方吧,也不知道出来的时候疼不疼。

现在我二十二岁,家里还是没人告诉我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丝毫不想推翻过去那荒谬的言论。

在性教育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嘴巴像一堵墙,密不透风。

二十二岁的我已经知道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在大人们眼中,没接受过性教育的我,想必还是不知道真相吧。

曾经想恶作剧,在二十二岁看见小生命的时候再问一句,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呀。想知道他们面对已经成年而“无知”的我,还会回答是从小腿出来的吗?

只是我噤声,始终不敢假天真地问出来。


2-你们自学吧

家庭在性教育战场完败,而学校的战绩呢?

可惜,也是半斤八两。

上初中的时候,本来是有接触生理卫生知识的机会。初中生物课本有一节是讲男女生殖系统的,有两张图详细画出男女整个生殖系统,并标出哪里是睾丸,卵巢,输精管,输卵管等等。可这正常的教材却对于谈性色变的生物老师们来说,简直是一个难上天的挑战。

后来我和同学们谈过这个话题,大家谈论当时的生物老师是怎么处理那节课程的。

“她就对着课本念,以飞快的速度,现在我都不知道那节课是怎么结束的。”

我听了就想笑,说:“你不知道怎么结束,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

是的,我初中的生物老师,在讲那节课的时候,溜了。

只见她一脸尴尬,然后合上书,对同学们说,老师这节课有事,这节内容你们自学。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回办公室。

我都替她感到尴尬,并且很失望。

结果那节课一群一脸懵逼的初中生在那里左翻翻右翻翻,偶尔有人发出诡异的笑声。大家都以一副假装淡定的样子,僵持着。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预习的时候就看到这节的内容了。还很好奇老师会怎么讲,这对我们来说就是需要了解的内容啊。没想到她直接逃避了事。

我觉得她甚至还不如我小学的班主任勇敢。

六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有一天晚上让所有女同学留下来,跟大家说,目前部分女生已经来月经了,来月经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生都会经历的。不要感到害怕和羞耻。另外,放学了要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家。

这是我接受过的唯一一次来自长辈的笼统的生理卫生教育。

家长会说,不要和男生玩,不可以谈恋爱,不可以穿得太暴露。

他们没说,哪些地方是私密的,不能碰的,也没有大大方方地解释小孩子是怎么来的,年轻人们只能从书上、网络上了解事情的真相。

老师会说,禁止早恋,不准男女同学交往过密。见一对就捉一对去办公室喝茶。

他们什么都教,就是不谈性,连唯一可以了解生殖系统的课堂都被抹杀了。


3-避孕?没人和我说啊

他们为何不知道,越闭口不谈的东西,越能激起孩子们的好奇心呢?无知和好奇心又能导致什么后果?

我一个亲戚,十八岁就怀孕了。只能匆匆忙忙和男方结婚,摆酒宴的时候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她挺着大肚子来我家做客的时候,房间里的我听到客厅里大人们对她的指责,掩盖不住的羞耻。

模模糊糊听到她说了一句“啊,什么避孕?我不知道啊。”

如果她知道,也就不会在十八岁就挺着个大肚子吧。如果有人告诉她记得用避孕套或避孕药,她还会在还是小孩的年纪就懵懂地挑起另一个生命的重担吗?


4-我们家什么教育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另一种后果,也极为沉重——关于性侵以及孩子遭受性侵后家长的态度造成的二次伤害。

4月27日,台湾作家林奕含自杀。

是什么导致她的自杀?她热爱文学,文学是她的信仰。可她尊敬的国文老师,在她少女时期对她进行强暴。一面是能对文学侃侃而谈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一面是在青春少女身上发泄肮脏欲望的衣冠禽兽。林奕含在书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她对老师失望,对文学失望,对世界失望。最终含恨离去。

而作为孩子保护盾的父母呢?

以林奕含自身为原型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房思琪在遭受老师侵犯后,曾试探性问过妈妈:“我们的家教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她妈妈却说:“性教育是给需要性的人的。你要做个有自尊心的人。”认为性对年纪尚小的女儿来说是遥远的事情。于是房思琪继续默默忍受老师对她的侵犯,不敢对父母说出自己的遭遇,继续做一个“有自尊心”的完美女孩。

8月12日的南京猥亵女童案,案发视频里女孩对“哥哥”的猥亵毫不反抗,而她所谓的养父母就坐在身边。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思琪在被老师侮辱之后,反倒说了一句“对不起”,仿佛她没做好功课。

知乎里有网友说,小的时候被哥哥带到遥远的草地,哥哥说不从了他,他就自己走掉让她在这里回不了家自生自灭。她不知道哥哥接下来要对她做的是什么事情,因为怕回不了家于是答应了哥哥的侵犯。

孩子对性的界限朦胧无知,于是一些孩子面临侵害时还懵懂从命,不知反抗。他们不知道被别人触碰私密部位是不对的,但由于空白的性教育、生理教育,他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遭受侵害。

父母谈及此类问题时的躲躲闪闪,使他们意识到这是肮脏的事情,而不敢说出自己的遭遇。


5-从我们做起

“性教育是什么?绝对不是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教你任何性行为。而是教你正确的认知生理现象,生理卫生,生理保健以及自我保护。”

可惜这些大多数人都没有从父母的口中得到。

生而为人,我们有权利知道“我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哲学上的命题,也是一个生理上的命题。可很多父母,从我们发出这个问题时,就开始他们对性教育的第一次逃避。

逃避导致的,是孩子对自己身体的不了解,对危险的不规避,或是青春期时靠小黄文小电影得到的或正确或错误的性知识。甚至有些人因匮乏的性教育承受着巨大的代价。

历史的车轮总要前进,什么时候,我们能够不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什么时候,当孩子问起与性有关的问题,父母不再支支吾吾乱说一通。什么时候,意外怀孕的无知少女,接受的不再是耻笑,而应该是正确的性教育,以及家人的积极引导。

可能父辈的思想难以改变,那么改变,就从我们这代年轻人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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