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染了层墨,从顶上倾泻下来,细滑的风抚着人的肌肤,空气里不但干爽微冷,多了一丝玛丽苏的味道。远山上早就看不见夕阳了,冬至之前的夜已是极长,来时去时皆拉起高大的帷幕,中间有飞鸟南北穿梭。我说这天顶就是个中转站,只不过大家都不必乘同一双翅膀,独立性更强罢了。
忽然有一阵鸣笛扰了我的视线,自山脚盘上来几辆施工用车。山间的校舍几乎有一半要推倒重修,所以这会儿虽然黑了天,也是开工的时候了。校园在十几年前曾有过一次修补,那时自城区迁来不久,远离了海风渔歌,远离了连绵的街道,来了郊区的半山间,它静默地承受着鸟鸣与朝露。民国年间的士人一路走来,摇身一变,依旧有活脱的视野与悠然的情趣,只是身躯又高峻了些。校园过了十几年,若不是这一次大动工,几乎要融进山石嶙峋里了,校园中本就有一座天然的小山,山上的巨石错落叠垒,形态极富生趣。
但是近几年来,因地质松动,石缘磨光,屡有脱落之危,故而学校拉上了栅栏,也就没学生再上去了。只是偶有些好奇的冒险家心血来潮,仍以登顶为荣。
挖掘机通常在白天开动,前几日曾有一笑谈传出:入校时需登的百级台阶,因施工需要而逐渐挖掘,曾在课堂中引起全班的轰动,由一人而至全校,学生竞相观望,以之为乐。
校内原多葱翠。行政楼前有枇杷、丹桂、银杏等,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挺立,四季不屈,据传曾有原木公司敲问树价,出至四五百万却空手而归,毕竟这树生得可喜可敬,岂能轻易移位?
挖断石阶前,阶级的两侧皆栽梧桐、银杏,入夏时百蝉齐噪,人行在浓郁绿影之中,大有心神裨益之感。沿环校公路盘旋下去,是更肆意的浓荫。树种多为常见,然层次感极强,且四季皆有看头:春季叶面嫩绿,有大朵鲜艳点缀其中,实乃众星捧月之势;夏日蝉鸣雨滴,任是晴阴晨昏,树影环绕,遮天盖日;秋季满蹊黄叶,细碎的骄阳在林间雾气里再经混沌,却渐渐团成一整个,光路通彻,由近而远;冬日里雪不常见,北风来了,吹得万木俯仰,稀落的叶配合松涛怒吼,嘶哑而不失风骨,若是不时有点雪花飘下,那更可说是一大美观。
所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楼前后的一大片林子便给伐掉了。几十棵树猛然地成了车上躺的原木、树种,空气里仍留着新翻的泥土味道,这味道经久不散,只是青草与高树的气息愈将冲淡。自窗外瞧出去,原来是极为养眼的,可终于失了一处景致,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据说每一所学校都得有几片林子,一定要密不透声,但树与树之间也不能太逼仄。这话是真是假,我不曾知道,毕竟不曾亲身去过,但往日的校园里,树确然很多。林子毁了一块,土地也自然狼藉,到处是掘出来的难以降解的塑料瓶(瓶上的贴纸已然褪色,可见是很老了)和砖、瓦、水泥块。有几处露了天的下水道自然有些碍眼,好在深秋季节里气味不随意走露,分子热运动的频率低嘛。
食堂不是很大,可前后都是林子。左右栽着几层竹林,竹叶好似一年到头都泛黄,从没有翠绿欲滴的时候,但林子里却有不少鸟窝鸟巢,早上六点多的太阳照进去时,常有连绵不断的小身影往外飞腾,竹叶瑟瑟地响,阳光下人来人往,是新的一天。傍晚的太阳要落山时,归巢的景象实也可观,但又不免令人疑惑,竹林里如何可以筑巢。竹林中住了数十只麻雀、喜鹊,好似还各自拉帮结派,互有争斗往来。夏季加上蝉的小住,更为热闹。这样的林子,在石阶顶的广场边也有一片。
校园里学生不少,可诗人不多。由于往日盛行的“文人相轻”理论,也大都互相对立,不怎么友善交流。我大概是这样一个懒散的人。倚着空中走廊的栏杆去瞧天上初升的彩霞或是欲落的红日,本就不失为一种享受。云又出奇地干净,这让我明白了山间的妙处——哦,山间的泉水也正清甜。
虽然离海远了些,但自半山望出去,天地又是极开阔的,雨季里风大的时候,云堆簇拥起海雾,颤颤巍巍地登上天顶,那时便四方皆可看到了。
山间的雨亦十分有趣,有时黎明下起小雨,半湿滑的地面只是添了些雅意,毫无阻滞。若能与心爱的姑娘一同行在雨中,更为平生所畅。
校园少了些树,不过还好,树的绿意已深植四方,回春又是一片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