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赛】夏雨将至

#Sing a song for you#  夏雨将至

文/青泉

*收录于维赛合志《Limerence》中 本子解禁就放出来了

*大家周末愉快

01

  塔帕兹历925年,第三次西南战争爆发。

  战争总是毫无预兆。当第一颗子弹被旋转着推出狰狞的黑色枪管时,赤红着双目的士兵愣愣地看着还冒着硝烟的空气,还没意识到什么已经不可挽回了。喷吐的火舌好像孕育着什么新生的怪物,机械与钢铁摩擦的刺耳声音激荡出一层灰暗昏黄的沙尘,和一片狰狞的野心。

  战火从西南两国接壤的边陲小镇一直燃烧到塔帕兹第二大港口城市鲸湾港,西国凭借傀儡军团数量的优势,一度把阵线拉长至数千米,以不可抵抗的绝对力量向内陆疯狂推进。雪花般飞向指挥部的请愿书堆成了山,军部高层震惊,随即抽调海陆空直属军队数十万人呈三路包围鲸湾港。

  临行前的晚上,所有将士只收到了一条命令,很简单的四个字,下面龙飞凤舞地签着军部总指挥官的名字。

  不死不休。

  运送子弹和火药的装甲车一辆辆的沿着环岛公路奔赴远方,给胜利的天平加上那么几克轻飘飘的孤注一掷。直升机的螺旋桨刮起灰色的风暴,载着无数各怀目的的人奔赴坟场。

  远离战区的五十英里外,一栋破房子前,几只乌鸦正在难听地嘶叫着,叫声沾染了炮火的灰暗,点缀着炼狱般的断壁残垣。身着绀色军装,肩膀上的一道肩章已经磨损到看不清的传令兵,从浆洗得已经发白的帆布包抽出一封烫着军部火漆的信件,轻轻叹了口气,把这张薄薄的纸投进那用铁皮临时打造成的邮箱中。

  他转身凝视着这座亮着惨白日光灯的灰楼,玻璃上人影交错投射出边缘模糊的影子。他想起那日像往常一样在军区驻地取信时在医务室所见的那个昏迷的人,他拥有不常见的灰蓝色头发,在战区单调的颜色中摇曳成一片旷远的天。

  那时他身旁站着白发的医官。他看见同样年轻的医官凝视着手中的那片泛着血红因外力而变形的金属片,他看见桌子上静静躺着一份满是尘土的墨绿烫金证件,他看见证件照上蓝发青年英挺的五官和遮不住的灿烂笑意。

  病床上的那个年轻人和照片比起来瘦了些,脸色更加苍白,柔软的蓝发无力地垂在额头上,眼睫微微颤动着。医生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红眸闪动着莫名的光,窗外,昏暗的光线透过十字钢骨架玻璃窗窜进来,勉强打亮这一方狭小空间与无数灰尘。

  但那个年轻人依然没有醒来。

  空中的乌鸦盘旋着,仍在发出沙哑的嘶叫。

  军部直属第一新闻社战地记者部前线驻地分部主编收:

  您分部隶属的前线记者赛科尔•路普已于昨日抵达鲸湾港驻地,在工作过程中因意外目前陷入昏迷。特此告知,给您带来的不便之处还请多海涵。另仅代表前线军医部向战地记者表达最诚挚的敬意,感谢。

                                                                            前线驻地首席医师

                                                                                      维鲁特•克洛诺

02

  赛科尔努力护住手中沉重的相机镜头,小心绕过半截突出的钢筋,努力在焦黑色的土地上挪腾,脚下细碎的石块严重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体力,抽搐般的酸痛感让他腰都跟着发软。该死,早知道前线状况这么糟糕就不带这么重的家伙过来了,塔帕兹时报果然是拿来糊弄那些俾昼作夜的高层贵族的嘛?

  赛科尔颠了下肩膀把快滑下去的黑色背包重新背好,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三点半了,如果不能在五点之前赶到驻地军营去,摊上的麻烦怕会更大了,鬼知道西国又有什么作战计划,他们的总指挥一向想象力大得惊人。他拍拍自己已经快麻木的双腿,这在战争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距离交火点只有几英里,空气中火药爆炸后残存的硝烟味浓得已经可以实化了,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味道,肠胃翻腾着,每一个细胞都尽力表达自己对于这污浊空气的不满。

  他跺了跺脚,终于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去了干呕的想法,军靴上的浮土稀稀拉拉掉了一层,黑灰相衬看起来反而更脏了些。怒骂声,开枪时扳机扣动的声音,泥土被翻开的响声,枪声,子弹没入肉体的沉闷声,玻璃被震碎咔咔脆响。他抬手架好镜头,对焦准确后沉默了一会终于按下了快门。

  那是一片荒原,唯一矗立的一座小木屋也已因为炮火的轰击而只剩下残砖断瓦,玻璃早就碎裂了,露出的漆黑窗口像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芒,幽幽地注视着这好像地狱一样的地方。从茶色的玻璃看进去隐约还能看到积着厚厚灰尘的家具,大部分都保持着平日生活的样子,看得出这家人出逃时是有多么慌张,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

  赛科尔动了动手指,转动镜头,将焦点聚在小屋的角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肮脏的空气中努力呼吸着,他不自觉地伸手揉乱了那头本不安分的蓝发,这是他焦躁时常有的小动作。职业病让他心里难受得很,这感觉说不上来,努力想要去探寻一切结果,哪怕事情和自己本就无关,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世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何必刨根问底。

  镜头再拉近一些,再拉近,拉近。凝视屏幕的时候,赛科尔的瞳孔瞬间缩紧,透过装备精良的机器高倍放大依旧清晰的图像能看见一片藏在角落的麻布布料,边缘并不整齐,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撕下来的,血迹已经渗进布料呈现出干涸的棕色。这么多年血与火的撕扯他已经深知战争的残忍,结局就是这样,再悲天悯人也无法挽回。

  那就只能强迫自己去接受。

  主力军队的驻扎地就在交火线后方不远处,这几乎可以算是送死的行为。幸好在五点前到了规定区域内,赛科尔习惯性地翻腕看看手表,哪怕这样的小动作都让他身体重心不稳地晃了晃。距离战场实在是太近了,弹药撞击在地面顺着大地传来的震波将周围的一切事物打散得七零八落,炮弹向四面八方投射出青灰色的光芒,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世界,从这头到那头除了永恒的黑色,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慌失措的群众更可怕的了,傀儡部队眼底闪烁着诡异的血红光芒,手上的刀只是简单地挥起挥下,如同镰刀收割庄稼一样简单地收割着生命。人们抢着去拿武器,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倒了下去。身着塔帕兹深蓝军服的士兵借助地形的优势与数量庞大的机甲部队灵活地展开游击战,然而塔帕兹军部情报局目前知道的傀儡的唯一致命部位就是双眼之间的金属芯片。这是一个几乎算不上弱点的弱点,投入与损失大比例不协调的数据意味着西国拥有一只近乎无解的部队。

  是的,无解。跟所谓的创世神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词。

  赛科尔从来不信这些,他也属于是负距离接触战场的那部分人。远远地已经看见了后方军队驻地的蓝色军帐,深沉的海蓝色,是塔帕兹的国家主色。此刻在倾泻而下的炮火中倒是显示出几分惑人的迷乱。

  他这会应该做的是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先去军部驻前线的第一新闻社报到,走之前听首都的总编辑说那战地记者部的主编大概是在战场呆的时间久了,精神紧张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地步,总编辑猫着腰故意摆出一副惊悚的表情紧张兮兮地说,随队军医说那家伙好像是有什么,那什么来着,“创伤后应激障碍” ……好像是这么说的,听起来这病酷得很,其实医生说他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些,发起病来那副义无反顾的绝望表情能把活人吓死把死人吓活。赛科尔当时听到了只觉得好笑,总编爱夸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嘴里要是能有什么实话那才是见了鬼。

  今儿战场上这么走一遭才觉得,好像一个人会变成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战争总是能把人逼疯。

  他胡乱想着,脚下的步子还没停,这里还是后方的边缘地区,有一两颗炮弹走了眼飞过来也是正常的事,赛科尔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报社的具体位置在哪,怕是还得问问后勤才能找到,这个时间估计今天去报到是不太可能了。入夜以后所有人的活动都受到严格限制,虽然官方的理由是影响后勤管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是害怕深夜会有卧底里外应和发动偷袭罢了。

  赛科尔环视了一下四周,认准了一个看起来人多的方向调转脚步准备先去试试运气。

  这下他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刺耳而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在这一片空间里炸响,蜂鸣声冲击着每个人脆弱的鼓膜,机械冰冷的女声响起:“紧急袭击,紧急袭击,各部门做好准备,空军第一梯队准备轰炸。”赛科尔认命般地停下脚步,他的想法在坏事上一向诡异地灵验,他小心地把相机往外套里揽了揽,环顾四周准备寻找防空洞躲避这次突然袭击。

  远处一抹绚烂的金色忽然晃花了他的眼睛。

  赛科尔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在一秒之内转身朝那匆匆瞥见的光芒处跑去,在前线摸爬滚打的经验帮助他在瞬间就帮他认出那是一个人,看轮廓大概是一个孩子。铁灰色的空域机甲已经遮住了半边天空,抬眸的半侧视野之内全是层层相叠翻滚的钢铁浪潮,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识别失败,弹药部队准备轰炸,第二线准备空投,随队后勤做好迎战准备。”识别失败?赛科尔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概又是西国的什么新型武器,他旋即再度提了速度,必须赶在开始进攻之前救下那个孩子,空投的炮火不分敌我,落下的流弹随时会带走他们的性命。

  炮口抬高对准空中的飞艇和战机,红外线在整片天地间交织着,四面八方勾勒出繁密的网来。炮弹已经上膛,火药滋滋作响,导火索已经引燃,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双方却好像约好了一样诡异沉默着,一时间整片战场上都安静下来,风呼啸着席卷过这片即将变成废墟的地方,没有人说话,听起来却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不清是哪方先发起了轰炸,枪炮在天地间勾勒出一道灿烂的火焰光幕来,被炸药掀翻的土地,四散的土壤在空中飞舞着,土腥气混着硝烟战火的味道肃杀得让人心头发紧。赛科尔终于看清那个弱小无助的女孩,脸庞上浅浅的几道血痕,呆呆的一动不动,眸中充斥着死灰般的绝望。这果然是西国研发出的新型空战战机,可以在战机和飞艇间自由切换形态,克服了钢铁升空重力的庞大机器几乎就是暴力杀手,地面空投的炮火根本无法在任意变形的机甲上留下损伤,这根本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炮火狞笑着往内线逼近,女孩还是呆呆地站着,没有跑没有躲,好像失去了求生意识一样留在原地,爆炸掀起尖锐的声浪,抢在下一发致命的炮火落下前赛科尔向女孩所站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声音湮没在轰轰炮鸣中,话出口变了音调,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炮弹带着让人心惊的加速度直冲而来,他反射性地跳起将女孩扑在身下,就着惯性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滚了几圈,脑子里一团糟乱的很,声波大到把他的思维震的七零八落,他感到肩上有股热流,还有钝钝的不那么明显的痛感,眼前的光线都重着影,女孩还活着,赛科尔晃了晃头,他没有将死的恐惧,这令他很是困惑。

  失去意识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不知道相机坏了没,不然要从工资里扣好大一笔的。

03

  “早啊,克洛诺医生。”军队集合得很早,持续到午夜的交火并不能影响他们的早间集训。后勤和随队军医不知道从前线拉回来了多少受伤和昏迷的士兵,当然更多的是堆积起来的尸体,作为首席军医的维鲁特在这时才真正忙碌起来,这次交火伤亡惨重,更糟糕的是估计明天清晨为了保障前线安全又要开始撤退,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败仗了,再这么撤退下去,鲸湾港怕是也要弃城了。维鲁特沉下眸子,淡淡地叹了口气,清晨还浮着薄薄的一层白雾,他扭头礼貌性地冲早起集合的士兵笑了笑,深呼吸了一下“早安”。

  传令兵匆匆忙忙进来的时候维鲁特刚刚结束最后一场临时手术,这里条件太差,说是手术都算不上,大多数人都是一身鲜血的被抬进来,被火焰灼烧到焦黑的皮肤和伤口处汩汩的血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毁灭感。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维鲁特也只能尽力把子弹从已经残破不堪的肉体中取出,摇头的动作和子弹落入托盘的声音一样无力。他是医生,不是神仙,适当的放弃和冷血对谁都有好处。“医生,医生?克洛诺医生?……”,维鲁特被声音拽回现实,扭头的瞬间也惊了一下,担架组成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烟蓝色头发的青年,双眸紧闭着看不清那双眼睛的轮廓,维鲁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这个陷入昏迷的俊美青年,战争还没结束,他可没傻到把所有伤员都当成自己人,尤其是这个人身上并没有穿着正规军的军服。

  很让人怀疑啊,他隐晦地勾了勾唇角。

  救人要紧,维鲁特转头简略询问,手上撕开橡胶手套包装袋的动作却没停:“什么情况?”橡胶手套严丝合缝地裹上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但并不突出,拿着手术刀的时候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门口的副手接过了通讯员的话,自然而然地把手术刀和血管钳递到维鲁特的手上:“和一个小姑娘一起被发现的,孩子看起来是吓着了,哭的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副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维鲁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说是在轰炸的时候救了她一命,结果估计是被流弹击中了,后来直接昏迷了,军部的后勤清扫战场的时候听见了孩子哭的声音,这才发现这幸存的两个,”他看了看赛科尔,“好像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维鲁特单刀直入:“那孩子怎么样?”,镊子上夹着酒精棉球,他顿了顿手,轻柔但不失力度地沿着左肩的轮廓擦去已经凝固的血迹,伤口没还有结痂,轻轻按压就会有鲜红的血液从苍白的皮肤下争先恐后地流出来,“还好,没什么外伤,估计都是被这家伙挡了去了,就是精神上还不太稳定。”病床上的青年脸色还是和刚刚一样苍白,透着死寂的灰色,眉峰在昏迷中也紧紧蹙起。“莉莉娅已经把那孩子抱到后勤安置了,堂堂护士长的能力你不用担心。”他向赛科尔稍稍点了点下巴,“不错的小伙子。”

  赛科尔倘若是醒着,能听到在炮火中打滚,在死神手中救人的军医这么一句夸奖,倒也是值得欣喜的事,可惜他昏迷得比谁都深,这话自然只有克洛诺医生一人能听见,维鲁特挥挥手制止了他副官还准备喋喋不休的嘴:“接住。”他把那个青年的外套甩给一边同样身着白袍的人,“查查他的身份。”

  空气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维鲁特脸色不变动作不停,外套拉下来以后很清晰地就能看见伤口的样子和形状,纱布吸收了正在向外狂奔的血液,一层一层地渗到表面上来,前线没有多少血袋,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再这么慢条斯理的动作。手术刀直接划开肌肤和表层,年轻而美好的肌肉顺从地贴着刀锋从两侧划开,皮下组织里赫然嵌着一块已经扭曲的弹片,金属的边缘已经被鲜血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内里却还闪着锋利的铜光,没有伤到大动脉和果然是被流弹击中了这两种念头在他心里同时一闪而过,血管钳暂时止住了奔涌的血,他忽然感觉青年的眉似乎松开了些。劳累太久连幻觉都出来了,医生?他自嘲的笑了笑,把右手镊子夹住的那块铜片扔进手边的托盘里,“铛啷”一声脆响让他的脑子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缝合进行得很顺利,他在这方面一向不会出什么差错,这点在他还是医学院的学生的时候他的老师就知道。维鲁特把沾满鲜血的手套脱下来直接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抬手调了调输液的速度,避免流得太快导致心脏负担过重。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一晚上没合眼还是大大消磨了他的精神,那青年的眉眼似乎是因为体内异物的取出而舒展开,反倒看出他那吊着笑意的桃花眼来。维鲁特看了看对面的钟表,他感到今天自己出奇地有耐心,站久了倒也不觉得累,只是随着温度上升屋子里闷得很,连气压都跟着低了几个百分点。维鲁特想了想还是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不怎么凉的风灌进来,那人的前额显而易见地透出一层薄汗来,从额前柔顺的蓝发的缝隙里晶亮地映出来,看得人闪眼睛,鬼使神差的,维鲁特伸手想把他的刘海捋到后头去看清楚些。

  接触的瞬间手指不可避免的触碰到肌肤,他怔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副官一脸欣喜的跑进来:“克洛诺医生,查明他的身份了!哈,是我们的人。”这话里带些骄傲的成分,维鲁特很懂他的心态。他把手里的那本证件扔在维鲁特面前的桌子上,后者听见他的话冷静地点了点头,和他所有一如既往的动作一样,开口还是冷清的腔调:“怎么找到的?”,“在他外套的口袋里,很容易就发现了,是新闻部那边的?我刚刚看了看,好像还是特派记者呢。”他的上司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墨绿色封面,在那行烫金的字体上缓缓摩挲着,做副手这么久他知道这位首席军医肯定又在想什么了,索性也就不再说话,带上门走了出去。

  维鲁特的心里绕来绕去只剩下两个字,是他。时间过去那么久,果然再好的记忆力也抵不过时光的洪流吗?再回神的时候,分针已经转过三周半了,这么长的时间留给他发呆简直是奢侈。这是塔帕兹军部的直属漆印,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作为克洛诺家的少爷,他从小就没少在自家书房见过这东西,不过这里看来好像别有一番感觉,他翻开证件,中间夹着的一张字条缓缓滑落下来,手写的字体龙飞凤舞的,每一笔拉开来看都很有气势,组合起来却有些凌乱不堪,第一…新闻部的记者?维鲁特拖着下巴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估计还没有前去报到吧,新闻社的驻地不近,和这还有些距离的。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副手带了信使进来,维鲁特索性直接开始写那封要给新闻部的短信,他写字很快而且工整,这都是上学的时候记笔记留下的经验,末了签名字盖上军医部的章,他把信递到传令兵的手里:“麻烦你送到军部直属第一新闻社去,路上小心些,轰炸还没有结束。”他伸手拿了瓶没开封的水递到那个看上去同样年纪不大的传令兵手里,这里水少得可怜,没什么阳光但是因为烟尘的原因温度高得骇人。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看了维鲁特一眼犹豫着刚想开口,便被对方淡淡的叹气声给堵了回去。医师自己走到窗前,很明显没有继续耗下去的意思。

  身后是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维鲁特脱力般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赛科尔·路普吗?

  他盯着窗外再度弥漫起的灰尘,喃喃道:“我还真是期待的很呢。”

04

  赛科尔醒过来得很快,快得超出维鲁特的意料。

  病床上的青年一脸神采飞扬地靠着床头,如果忽视掉他苍白的脸色和仍然缠着绷带挂着水的左肩和手臂,他看上去简直像一个刚刚毕业还未经磨炼的学生,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眸子转动间都自有一股风采,他扭头正和一边同样爱说话的副官喋喋不休,争吵着从塔帕兹现在的战场局势一直谈到艾格尼萨的红果奶汤和塔帕兹的星斑鱼丸究竟哪个更好吃。他的眉梢眼角总是吊着笑意的,无奈嘴角两颗虎牙俏皮得很,藏不住地从唇缝里蹦出来,笑容自然也多了几分莫名的味道。

  “哎医生,你真的不说说话吗?我什么时候能走啊,我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甚至可以徒手撕一个连的傀儡兵…说回来新闻部那边我还没去报道呢,你就打算让我一直在这耗着吃你们军医部的钱?果然是前线最有钱的部门,大佬大佬……” ,维鲁特的助手走到一边喝水,赛科尔闲不住,扭头凑去和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医生说话,他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方才刚刚醒过来时的晕厥感已经消失,痛感倒是越发清晰了起来,说出的话不自觉的也就没过脑子。

  这不是废话,大脑还混混沌沌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维鲁特看了他一眼,挑起半边嘴角看他,他是个喜静的性子,本来就被吵得够烦,语气间不自觉地收起了那所谓良好的贵族教养,又是这样,面对这个人好像无论修炼多少年他的冷静都会在一瞬间缴械投降,红瞳冷冷的,他声线生的凛冽,压低了自然就有了几分胁迫的意思:“路普记者,我不认为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足够支撑你去记者部报到,在你的体温还没到正常数值之前,我同样不建议你说这么多话。”他眉眼本就生得好看,奈何是不近人的性格,时间久了自然清清冷冷的,目光里七分威胁两分真诚一分挑衅,分寸这方面,不会有比他维鲁特掌握得更好的人了。

  赛科尔可不吃他这套,对方甚至一秒都没耽搁,同样扯起嘴角挑眉看他,目光毫不怯懦地直直与他相撞,“维鲁特,你堂堂军部指挥的儿子,跑来前线做军医,啊?克洛诺少爷?”,维鲁特显然愣了一下,目光流转间表情也彻底冷了下来:“赛科尔,记者部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同样的,你还没本事把军医部吃穷。”赛科尔哼了一声,没打算在这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仰着脖子抬头看药水一点一滴地顺着塑料管注入到身体里,愈发觉得喉咙里干得像有把火再烧。

  维鲁特背对着他逆光站着,侧脸线条冷硬凌厉。赛科尔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然而头疼得厉害,也就随了身体闭上眼休息起来,却又不自觉回忆起他和维鲁特仅有过的那一面之缘。那时候两人还都是年轻的年纪,也就是和平年代的最后两年吧,赛科尔刚刚进新闻部实习,第一场主编排下来的采访任务就是有名的京都贵族克洛诺家的家长,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军部指挥官赛科尔也充满了兴趣,他性子是个爱冒险的人,不然最后也不会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那次克洛诺家主没有出面,军部临时有事叫去了总指挥商议,约定的时间没等到人他心里也是一惊,说是京城贵族这架子摆得也太大了些,说好的时间放鸽子不是克洛诺家该干的事吧?时针转过一圈半的时候他正准备站起来去给总编打电话询问情况,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来人一头银发红瞳,年龄却年轻的很。赛科尔没弄清楚情况,这是随便派了个人来应付我?怒气之下话语也就带了嘲讽的意思:“怎么,您家家主日理万机没空接见我这小记者是吧,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来人还是礼貌地微笑着,然而唇角的客套疏离赛科尔看得一清而楚,做记者的在这方面总是有着超于常人的敏锐,刚准备动了动嘴唇却被他的嗤笑声截住,“不必解释了,报道我不写就是了,无所谓的。”维鲁特显然也是被他的态度刺到了,他那时再是波澜不惊的心性,却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索性不再用那修养多年的上位者语气来掩饰,冷声道:“家父临时被军部通知,特派我来向赛科尔·路普记者致歉另约时间。”他顿了顿,有些懊悔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这个翘着腿冷笑的家伙给激了起来,收拾了下情绪再度开口又是刚刚的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您好,我是克洛诺家少族长维鲁特·克洛诺。”

  赛科尔睁大了眼睛,正准备出口的话被压在喉咙里,噎得他难受的很,偏偏又说不出来,无奈本来就都是误会,人家克洛诺家都把少族长派过来还嫌不够格那就是自己太没眼色了,也只好低下头闷闷的说:“第一新闻部实习生,赛科尔·路普。”维鲁特看着对方把玩着记者证的手指,一脸不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失笑,他第一次觉得克洛诺家少族长的名字这么好用。

  那便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了。

  赛科尔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他撑着快要滑落到困倦深渊的意识,出声的时候嗓子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小女孩怎么样?”他感到自己累得厉害,前线形势不太好,撤退是必然的,但是在那之前他需要足够的休息。“没事。”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声调,维鲁特甚至连头都没回过来,赛科尔在心里嘟囔一句,这家伙真是,都见过两次怎么还像对陌生人一样,这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赛科尔闭了眼苦笑一下,一瞬间空气又沉默下来。

  但是维鲁特一直没有离开。

  西国这次的进攻攻势很激烈,几乎出动了前线驻守的百分之八十的傀儡部队,配合新型的攻城空域机甲全力出动,火力线在强悍的兵力优势下被硬生生多叠加了两层,塔帕兹的士兵早已疲于应战,在神奇的炼金术的绝对力量面前,生命不过是场拥有锋利獠牙的虚假盛宴罢了,一个人,一队人,一营人,年轻的战士眸中充斥着恐惧,却依然努力握紧手中冰凉的步枪黑色的枪柄,如同握住毒蛇锋利的獠牙,鲜血洒满了这片热烈的土地。

  赛科尔在前线混的很开,他本就是爱热闹的人,战士们也是直来直去的爽朗男儿,一来二去倒是关系好到没谱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好像真的要一同上战场同生共死一样。所有人对这件事都避之不提,故意打着哈哈,绕着死神的镰刀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记者部那边维鲁特交代过了,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后勤已经开始准备后退,他闲得无聊除了和那群士兵聊天扯皮之外就只能带着随身的卡片机顺手拍上几张照片,昂贵的镜头和相机还是在那场毁灭性的炮火中损坏了,救下的那姑娘也来找过他几次,开口便是维鲁特哥哥今天又来看我了,还给我们带糖吃怎样怎样,声音软软糯糯的,孩子的心总是纤细敏感的,谁对他们有心付出得到回报是很快的,这点赛科尔深信不疑,只是无奈那维鲁特当真有这么好?

  他还记得自己蹲在军医处抱怨镜头坏掉要赔好大一笔钱的时候,维鲁特背对着他连笔都没停,半晌在赛科尔蹲得脚都有些麻的时候不咸不淡地开口嘲讽他,还钱呢,你能把命捡回来就不错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对方好像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嘁——谁稀罕啊,爱看不看,他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是那么想的,不过职业原因带来的敏锐直觉又让他心里有一种怪怪的错觉。

  那感觉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像猫爪子在心口摩挲了一下,痒痒的但又不想去深思。

  他拎着半瓶子啤酒坐在楼顶黑糊糊的半块被炸断的石头上,那尖锐的棱角被弹片削去,倒是创造出一片天然的光滑石板来。这几天的轰炸虽然还在继续,但总算是少了些,再多的炮火也是经不起挥霍的,暴风雨下的宁静更让人觉得波涛汹涌,夜晚的风凉凉的,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吹过去让人觉得说不出舒适惬意。

  “赛科尔,你现在已经大胆到在我的眼前喝酒并且坐到顶楼吹风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他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对方是谁,刚准备反驳回去“你怎么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维鲁特的身上平时总是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薄荷的清凉味道,今天不一样,一种潜伏之下地辛辣味道顺着风直直的灌进鼻腔中。

  赛科尔极快地扭过头,对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只好压低了声音问道:“烟?”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眉目,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勉强识别轮廓,烟线模模糊糊地被夜风拉长了身形,扭曲着最后扩大飘散在空气里,那人平日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指间一点明灭的红色,不怎么亮,又不由分说地生生灼痛了赛科尔的双眼,“不常抽的,今天不一样。”赛科尔仰头把最后的小半瓶酒送进胃里,伸了个懒腰从石板上蹦下来,走到维鲁特面前与他对视。他走得很慢,但一步一步都是稳稳的节奏。他伸手,倒也不避嫌,就着维鲁特的手直接把他的烟按灭在一边生锈的栏杆上,“我以为医生都不抽烟的。”

  维鲁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赛科尔还按在自己手上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内侧有着薄薄的茧,这是常年按快门导致的。赛科尔被他这么一看才反应过来,触电一样收回了手,他看着觉得好笑,没想到真的笑了出来,声音低低的,在夏夜沉闷的空气中回荡着:“这天快要下雨了,”赛科尔显然是被他这样的回答给唬了一下,气急败坏道:···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维鲁特你不愧是医科生一点基础的文学素养都没有,抓问题知不知道抓关键啊?知不知道?再说了,你看那边星星还亮得很,怎么会下雨,明明意味着接下来都是满满的好天气。”

  “怎么会?”维鲁特把手里拿着的那件风衣扔给他,打断了他的话,赛科尔呼吸一窒,还好还是平日里熟悉的那股味道,没有混进多少烟草味道。其实他知道自己这话是夸张了,从长度来看那支烟点上根本就没吸几口,剩下的大半根全被他按灭在那红褐色的铁栏杆上了。“医生也是人,”维鲁特这句话说得很轻,带着一点点无奈的情绪,赛科尔即使与他站的近也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尴尬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说什么,于是又只能尴尬地闭上,他们之间至始至终最不离不弃的大概只剩下沉默这一个选项了。

  赛科尔又重新走过去躺在石板上 ,拉过风衣领子遮住眼睛,真的要下雨?他不由自主地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碰撞着,没有脚步声,呼吸声也清浅的几乎不可闻。即使看不见赛科尔也知道他肯定没走,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一副优雅的样子。哦,真见鬼,他在心里说。石板上明明凉得很,子弹似乎把它金属的冰冷同样留给了它创造的这个石板,但赛科尔躺不住,浑身上下只觉得热得很,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正正对上维鲁特含着笑意望过来的双眸。

  眼前的情景让他觉得所有的文字一瞬间都是无言。躲藏了一晚上的月亮好巧不巧地正好从云层里探出来,坦坦荡荡地吻过这片早已经不能再残破的土地,他们对视着,目光都一样没有任何躲藏,毫无技巧地直面相撞,赛科尔分明在空气中看到了四射的火花,叫嚣着把人的情绪全都点燃。他们都卸下了最后的伪装,两个人都无比冷静,精准得像一把按照精密程序一丝不苟上膛的枪,一触即发,对峙的味道不能再明显一些。

  却都是没有理由的哑了火。

  维鲁特后退了一步,他医生的白袍还没来得及脱下,这会已经不再整洁,血迹和硝烟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和克洛诺家大少爷的身份格格不入,赛科尔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双方都让了一步,这是某种意义上的默契,不用言语也领会清楚。他盯着维鲁特搭在栏杆上的手指看,那双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它能在外面子弹呼啸的时候一样稳定地摘出人身体里的子弹,能在炮弹的气浪热辣辣地舔舐皮肤的时候缝合好伤口,这是在战火中挽救生命的手,是在刀尖在死神门前抢人的手。他啧了一声,军医军医,先是军人后是医生,维鲁特之所以能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上一个在这的医师已经意外中弹身亡了。

  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写什么,因为他们本来想的就是同样的。

  今天上午的最后一次交火中,第一个和赛科尔道兄弟的那名小队长不幸被子弹直接命中心脏大动脉,拉回驻地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心跳了,赛科尔惨白着脸看维鲁特,对方没看他,只是低下头摇了摇头,神色里好像没有半点痛苦之色,那是他第二次避开赛科尔的目光,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没有希望了就应该放弃,何必执迷不悟再去耽搁时间。那时候赛科尔靠着墙站,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背上,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事实摆在面前时仍然觉得触目惊心,他忽然觉得左肩上的伤口有点疼,连着心脏一跳一跳的,维鲁特忙得很,直到他站不住走之前也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么个节骨眼,赛科尔忽然就明白了,本该是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能面对面站在一起,或许还要感谢这场不怎么好的战争。夜色很深,云层又一点一点缠绵地卷过来,遮挡住了月亮的清辉,徒增了几分属于夏夜的湿热来。他笑了笑,是很放肆的那种,直接露出唇边的虎牙,从唇角一直到眼底充斥着他自在的笑。从那一刻开始维鲁特对自己来说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他们都是从死亡面前走过的人,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没有理由不相伴而行,只是这一切为时尚早,这不是赛科尔自己一个人的游戏,他只好接着说:“是啊,天要下雨呢。”

  这话说得很隐晦,可他相信维鲁特听得懂。

  那天他们在天台上站了很久,午夜的时候已经凉了下来,风卷起稀稀疏疏的星,将它们像纸一样揉碎,再丢到无垠夜空的某个角落里,云层流动得很快,随着风分解成一缕一缕的,夜幕的颜色随之逐渐加深,赛科尔看着星星的光越来越淡,他侧了侧身,看着维鲁特的影子。维鲁特揉了揉眼低下头看他,直觉得那光芒从赛科尔眼里一直升到天上去,看得他觉得有一片灿烂的花田灼灼盛开。“他们好好的,是吗?”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对方笃定的咬字说出了肯定的味道,维鲁特想着,赛科尔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从他的工作就能知道他是一个心思玲珑细腻的人,他单单是点头,“是的。”一字一顿的,尾音都充斥着力度。

  于是最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任凭云层越积越深越来越厚,心下却都是一片温暖平和。

05

  西国的总进攻来的比想象得还要快了些。他们看来是要在今天拿下鲸湾港,这座城差不多已经被打成了空城,后勤准备撤退已经很久了,养精蓄锐这词无论在哪都是战术中的重点词汇,休整的时间越长意味着反攻的机会越充足胜利的可能性越大。前线依然没有停战,只不过后方的支援几乎已经完全撤离了,大部分的实力和武器粮食都随之迁往距离鲸湾港不远的卫星城加里提斯,赛科尔记得维鲁特和他讲过战地记者部的临时驻地就在那里,正好顺着后勤一起前去报到也是好的。

  维鲁特找到赛科尔的时候,这家伙正蹲在军医部门口的草地前拿着小木棍戳地上的蚂蚁玩,蚂蚁顺着干燥的木棍往上爬,维鲁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手指伸入他烟蓝色的发丝间揉了揉,手感不错,他在心里赞许一声:“还不快去收拾?随队记者那边马上就要来了。”赛科尔身体僵了一下,随后颇为配合地把脑袋往维鲁特手里送了送,对方显然颇为受用这样亲昵又暧昧的小动作,抓住他的肩膀微微发力把他带起来,“走吧。”

  他顺着维鲁特的力道站起来,跟着他往军医部的驻地走,副手早就带着军部的大部分药品随着后勤前往下一处战场了,维鲁特错他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赛科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扭头问他“哎你什么时候走啊?要不要我大发慈悲的等你一下…”他问得随意,脱口而出也没什么别的想法,谁知道维鲁特突然顿了一下,一瞬间愣在了原地,没接他的话。赛科尔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一闪而过,他看着维鲁特,一时间不再收敛眼神里的锋芒锐利。

  维鲁特垂下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声调:“就快走了。”他只这么模糊地说了一句就继续向前走去,尾音低到碎在风里,徒留给了赛科尔一个挺拔的背影。年轻的医生想,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怎么时间永远磨不去他的少年气,无论多长时间被那双眼睛看着还是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悸动,就好像几年前在克洛诺家的前厅第一次和他对视一样。维鲁特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科生,从小就不太相信天意这样神神叨叨的东西,但他此刻还是愿意把这一切的相遇都放到这种飘忽而浪漫的缘分上去。他忽然记起来原来还在读书的时候前座女生说的,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的flag,这会看起来倒是应景的很。

  新闻部来接路普记者的人来的时候,维鲁特正在临时的手术室前戴手套,只不过这次担架上躺着的不再是赛科尔。前线塔帕兹的火力线越发弱了,弗尔萨瑞斯的士兵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一状况,也加大了火力输出,附加着炼金术的炮弹呼啸着带走一片片的血红,隐隐约约都是血洗全城的味道。大抵是现在留在这里的战士都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也隐约知道他们的死是为了给后期准备反败为胜的机会,也就没有人犹豫,这时候该死的荣誉感霸占了他们的心,每个人都是一副英勇就义的壮烈表情,负伤的拉到军帐里还高呼着“把老子的炮拿来还能再杀一个队的傀儡……”,骂骂咧咧看到医生才双眼一翻晕过去,看起来像首都电视台每晚八点的剧本一样狗血又伟大。

  维鲁特收起手术刀和随身携带的消炎药粉,脚步匆匆地正准备迈进下一个帐篷的时候,正好亲眼目睹了傀儡部队全线出动的盛况,父亲前几天从首都加急送来的信里好像说过,国立军事学院的机械教授们好像发现了傀儡的弱点,正在加紧研究当中,他小心的侧身闪过一颗朝他飞来的弹片,火药爆炸时饶是他身为军人的身体素质也不由得跟着晃了晃。看起来这研究还是快些的好,他看着几乎是以单方面开满速度朝城内推进的机械军团,摇了摇头,躲闪着前进的时候,他听见有个同行的军医在自己耳边喊,“克洛诺医生,有人找你。”

  爆炸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那医生几乎是用吼的方式维鲁特才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看对方手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也是喊道:“这里交给你,我马上回来。”声音被湮没在一片密集的子弹声中,也不知道谁能听清。这时候平民百姓早就被第一批疏散到更遥远安全的地方了,自己父亲还在首都军部日夜商讨战策,和他有过交情的早已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两只手都能数清,他脚上不停,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排除,心里隐约落了个答案。

  维鲁特知道是他,但又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他。

  赛科尔站在不远的地方,脚下是翻滚着被炸出来的黑色泥土,炸药的糊味混着鲜血的铁锈腥味,绝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目光里盛着满满一个辽阔的海洋,风平浪静,望不到边界。维鲁特很好用的脑子过了一遍,他没见过赛科尔这样的表情,眼角有点发红,尽管看起来安静,嘴唇却抿得紧紧的,仿佛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施舍出来一样。维鲁特在隔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开口的声音自己都腻得厉害,“怎们还不走?前线太危险了。”

  他直接上前伸手打断了维鲁特的话,赛科尔觉得自己智商掉线的厉害,跟着新闻部派来的人走出第一步时他才反应过来哪不对,当即丢下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记者折身返回前线。他想自己大概是给那弹片打碎了脑细胞,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给忘记了。维鲁特根本就不会走,该死的,他是驻地的首席军医,他不仅是个医生,他更多一分的是一个军人,一个塔帕兹军人。

  赛科尔觉得自己张嘴的时候声线抖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吓人,他顿了几顿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像是小时候玩的那种互相追逐的游戏,“…跟我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有很多理由来劝维鲁特,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充分,什么后方更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医生啊,什么你父亲还需要你在前线战术策应啊,每一个理由说出来好像单薄得可笑,他只好闭了嘴看维鲁特,猛然发现对面的人手上沾着血迹的医用手套都没取下来。

  可维鲁特只是笑,笑得赛科尔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再出声的时候他肯定自己已经带了哭腔,火焰在空中流窜着,机械臂连着机械腿的机甲一步一步地逼近,不时有战机被击中从空中喷着火坠落,像极了一只涅槃的焰中青鸟。这是鲸湾港,这是前线,这也是地狱。赛科尔破罐破摔地闭上眼,甚至有想把维鲁特打晕把人直接拖走的想法,恍惚间又觉得这样一起死在这也不错,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和这个人多待一会,多一秒也好。他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声音颤抖地说:“我喜欢你。”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即使这样他也注定只是个败者。说完的瞬间赛科尔就转身离去,向着加里提斯的方向尽力奔跑起来,他跑得很快,双腿几乎已经麻木了,耳边也再也没有子弹炸药的声音。明明没有了任何生命危险,但又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败给了维鲁特身为军人的使命感,败得一塌涂地,败得怀疑人生。

  维鲁特站在那里没动,目送着那抹跳动的蓝色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觉得刚刚的一切快得像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平日睡惯的行军床上,旁边站着赛科尔和副手嘀嘀咕咕个不停。同行的医生拍了拍了他,于是梦彻底醒了,“克洛诺医生,这个人情况看起来有些棘手,您得亲自来一趟。”他一愣神的时间就反应过来,跟着向帐篷的方向走了过去,离开之前他伸手触了触面前的空气,像是抚摸那个人留下来的温度,声音轻轻的:“我也喜欢你。”

  压抑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

06

  战略转移以后士兵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弗尔萨瑞斯占领了鲸湾港以后不出所料血洗了全城,阵亡的统计数据一小时一更新,数字上涨的幅度看得人胆战心惊,好在这样的付出不是毫无意义的。首都国立军事学院的专家们终于研究出了傀儡军团的弱点,数十架大功率的电磁波扰乱器被加急再加急地送往加里提斯,这是不为敌国所知的杀手锏,是塔帕兹反败为胜的秘密武器。

  赛科尔坐在新闻部的电脑前写报告,键盘敲击得噼里啪啦的,他接下来了新的专题,作为特派记者调查后方的日常生活和后勤,相对于前线火力重的地方来说,这工作安全又轻松,主编说是对他英勇事迹的嘉奖,他听见这话的时候苦笑了一下,也没有去争辩什么。忙碌还是有的,作为职业记者,对于热度事件的敏锐感使得报道反响很好,在前线的炮火里打过滚后他这次更多地把镜头集中在那些平时不被人注意的在后方的人身上:在夏日烈日下闷热的仓库里仔细检查枪支弹药等装备的整备班,抹着头上的汗滴却一刻都没有停下也顾不上喝水的炊事班厨师,在纷飞的炮弹中艰难地躲闪着把信件送到各个战区的通讯员传令兵……还有,那些凭借一己之力挽救无数生命的战地医生。

  这份系列报道在整个前线和国内同步发行,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起战争的局势,物资和金钱源源不断地向这里送来,主编的脸上笑得能开出一朵花来。当事人坐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玩扫雷,十几把下来没有一次不点到雷的,被炸得伤痕累累的程度不必西国的傀儡机甲好多少,他抱着杯子喝水,看着又一次布满屏幕的小红叉,他的光标正停在一个被点开的地雷上面。赛科尔切了一声起来接水,那天来接他的小记者来拿报告的时候,看到了他放在那的电脑屏幕,扭头冲赛科尔笑道:“路普哥,又被炸了?第几把了?”,赛科尔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水顺着力度泼出来烫着他的手,他嘶了一声,准备好的反击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咬着牙拿纸巾擦手,于是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赛科尔才能避免自己去想维鲁特。

  他本来以为自己熬不过来的,小说里写的那种心疼到无法呼吸的感觉他终于感同身受了,大脑为了保护他索性对那天的事选择性遗忘了,赛科尔记不清那些细节,怎么坐上车前往新闻社的,怎么跑回来的,怎么跟维鲁特说话的,说了些什么,以及自己为什么要走,他全都不记得。他只好假装自己看得很开,咂咂嘴叹气,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这一生长着,我还可以慢慢浪费着去想。于是眼前只剩下一片细碎的雨幕,夏天的雨下得激烈又缠绵,破碎的画面跳动着,记忆像是被火药炸开了,脑子里剩下的只有自己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喜欢你”,仅是这些,就有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鼻子发酸眼眶通红,像是活生生被人在脸上来了一记重拳,痛到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起来。

  维鲁特捏着报纸坐在离前线不算远的帐篷里,外面火光冲天,但总体形势看起来还是不错的。电磁波干扰器很好用,他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战无不胜的机械军队在笨拙的大机器低吼着启动的一瞬间溃不成军,所有的傀儡眼底全是乱码滚动着,改装过的机械臂操纵着枪支朝着弗尔萨瑞斯的部队不由分说地开火,中弹的士兵甚至死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信任的炼金术会反过来杀了自己。这一期的专题是军医,责任记者的空档后面印刷着赛科尔·路普,他指尖拂过这个名字,觉得自己只是读出来都开心到不行,又觉得自己简直沦陷至深无可救药。

  那天军部终究是派出了在首都的禁军出面保下了他,带了军部指挥的命令,维鲁特不得已跟着撤退到了加里提斯的临时指挥部,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亲自跑来了,年过半百的人不过是半年不见双鬓已经花白,维鲁特走进前厅的时候惊觉父亲老得竟然如此之快,老克洛诺坐在主位上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风尘仆仆的儿子,那位铁血半生的老军人最终只是近乎哽咽地叮嘱他注意安全,连夜就飞回了首都。那晚上他难得的没有睡好,梦境里父亲的脸和赛科尔站在炮火中绝望的目光反复交错出现,最终重合成一个影子,维鲁特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着黑暗逼仄的空间忽然觉得责任的分量如此之重,心口发麻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想起原来循环过的一首歌的歌词。

  你不该给我一个家,又放我去流浪。

  赛科尔踏上前线驻地的指挥部门前时,塔帕兹已经成功打回来了半个鲸湾港,前线一路高歌猛进,随之整个战地记者部都忙了起来,一个人恨不得都得同时干两个人的话,分到赛科尔的时候正好把任务分完,副编大手一挥你就去跑腿好了,年轻小伙子多动动对身体好。一整个新闻部的人都笑,赛科尔咬牙切齿地认下来,他虽然避开了深夜赶稿这样消耗生命的额外工作,但是没两天就要在后方跑个来回也让他累得够呛,这次更好,直接把他支到了前线,赛科尔捏着信封心想,这要加工资,连传令兵的工作我都干了。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对着门口走过来的影子顺势吹了声口哨,来人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下双方都僵在原地了。银发红眸加上必不可少的白袍,这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赛科尔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感到身体里有一片潮水柔软地涨起来,像极了醇酒发酵时溢出的泡沫,一点一点不停顿地撑得整个心脏满当当的,细微的缝隙都没有。这种感觉让他陌生得有点想哭,又想笑,最后拉扯着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喉咙里被噎了一块糖一样,所以他连话也讲不出来,就只能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干脆利落地与维鲁特擦肩而过。

  赛科尔闭上眼睛,他忽然觉得这么一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就错过了。他不是不想挽留,可眼下他连控制自己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维鲁特看起来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目光凌厉到近乎冷漠,赛科尔心一横打算就这么走过去算了,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在感情上他还是天真得可怜,这一切不过是场搞笑的单恋罢了,兴许他不走只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只是不想同你赛科尔一起离开而已,这种突然通透的感觉很奇妙,他谈不上是生气愤怒还是庆幸自己足够清醒,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心烦,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但是猜测维鲁特的心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赛科尔觉得累的很,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甚至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两个人错开的一瞬间,赛科尔不觉得疼,只是心底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本来有东西沉甸甸占着的一块地方突然空了,剩下干巴巴的空气。

  “怎么,这么久不见就不认识了?”维鲁特还是先开口了,赛科尔扭过来看他,在对面的人紧皱的眉间意外地读到了疑惑的意味,他看不懂,维鲁特这个人深得像海,表面上看上去清澈见底,实际上真正探身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暗潮汹涌。赛科尔有点生气,他觉得对方在无理取闹,你有什么可疑惑的,有资格疑惑的不是我吗?为什么一个本该死在鲸湾港的人会在这里跟我打招呼?维鲁特欠他很多个答案,可他没有耐心去听了。他终究还是扭回了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走廊里没有开灯,尽头已经看不清了,光线模糊在赛科尔眼底,他想,明明这应该是最完美的散场。

  维鲁特抓住了他的肩膀,没克制好力气大的牵动伤口让他下意识的嘶了一声,强行扯出来一个笑,语气不善地问道:“克洛诺医生这是做什么?”但他没有反抗,甚至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就那么站在那里,任凭维鲁特抓着他不放,他在心里责问自己是不是动心了,然后越来越快的心跳给了他一个非常肯定的答复。赛科尔只能叹气,他怎么就栽在这个人身上了?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一个对另一个小说,维鲁特他有什么好的,又霸道还不爱说话,冷起来一张脸能把人送到艾格尼萨的极地冰原,一声不吭玩失踪末了还回来一副他受委屈的样子,不讲道理嘛。另一个只是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可是你还是喜欢他啊。

  然后两个小人都消失了,赛科尔笑不出来了。

  他扭过来,语气多了点无奈:“你松手,我听你说就是了,我保证不走不跑你放心。”维鲁特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赛科尔揉着肩膀扭过来等他说话,下一秒视线一转就感觉对方直接搂了上来,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带着淡淡的薄荷药膏的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抱对方,维鲁特比他高上那么一点,低头的时候银发正好蹭在颈窝痒痒的。维鲁特的拥抱和他的人截然不同,滚烫得赛科尔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不然怎么解释他现在腰发软脸颊通红的事实。赛科尔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都是懵的,刚刚想的东西乱七八糟混成一团。

  维鲁特声音有点哑“…对不起”,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一口气说了出来,声线因为紧张有些发抖,“我喜欢你,重视你,迄今为止你分享过的我的生命,和将来我希望你参与的部分,这一切都是不可回避的。而我庆幸它没有来得太迟。”后来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但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对我来说你依然是无可取代。”医生稳定性极好的双手有点颤抖,赛科尔垂着头,右手虚虚地环着维鲁特,他刘海有些长了,遮住了那一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维鲁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感觉过了很久,又感觉过了其实没多久,赛科尔挣开了他退了一步,抬头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红,他避开了维鲁特的视线,盯着他衬衣上的第二颗纽扣,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我不一样,维鲁特·克洛诺,我他妈要爱死你了。”

07

  他俩第一次吵架就在告白过后的五分钟,算不上吵架,顶多是赛科尔单方面缠着维鲁特要求到前线陪他。维鲁特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赛科尔不想点破,他索性也装傻不说,他一向擅长对赛科尔从善如流。两个人争了几句维鲁特终究还是妥协了,他对赛科尔总是百般纵容,但是底线要求是只能在军医部不能乱跑。赛科尔点头应着,笑嘻嘻地来拉他的手,维鲁特看着就知道他没听到心里去,也就无奈地笑了笑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是个久违的好天气。

  日子还早,他还将一直牵着这个人的手,一起走很远很远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一起看那些闪耀的星星升到天上去,一起看人间烟火和夏日的雨。一想到这,就觉得整个人都满足得不行,维鲁特笑得一脸惬意,在眼底盛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赛科尔探过左手就伸过来捏他的脸,嘴里还嚷嚷着“笑这么好看撩谁呢快让我来摸两把……”,他拍拍赛科尔的手,揉了揉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副手站在军医处的帐篷前,逆着光看他的长官从指挥部走过来,明明是见过很多次的场景,今天却因为掌心中另一个人的手而显得格外不同。

  赛科尔跳起来躲他的手:“别动我头发!揉乱了你要负责的,哎你躲什么啊,笑成这样我还没见过呢,你老是冷着一张脸累不累啊?快快快我还没看够……趁着我还没烦之前赶快答应本大爷的要求。”

  维鲁特停下脚步,目光柔和专注的看着赛科尔:“不着急。”

  “啊?什么不着急?”赛科尔也跟着停下步子,目光有些慌乱的躲闪着,耳朵尖红红的。

  “我们,来日方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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