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蝉鸣热涌。
小西村就像那条干涸多年的水道,沉闷而荒芜。它的破败也仿佛没有一丁点水分,就那么孤零零苟延残喘着。
文成皓赤着上身,四仰八叉躺在草席上,鼾声起伏间,双手还时不时在膀子上揉搓一把,似是驱蚊,又似在擦汗。
睡意正酣,突然院落杂噪,紧接着便听到了踹门声。
“谁……”文成皓陡然坐起,还来不及搞清状况,就觉得脖子一凉。再一看,架在脖子上的非是旁物,赫然是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钢刀!
“你说老子是谁!”来人一脸的凶相,刀锋再递,稍有不畅,他随时都可能抹了文成皓。
文成皓吓得不知所措,刚才还好端端躺在草席上做美梦,这一转眼,却被人持刀抵在了脖子上!思绪游离间,文成皓这才梦醒:“原来是诸位大哥驾到,怪我!怪我!小弟一时贪睡,忘了今天的日子!我……我这就送过去……”
森冷的刀片在文成皓脸上拍了拍,大汉一脸的不屑,“赶紧的,老子没功夫跟你废话!下次再敢拖延,耳朵给你削下来!”
“是是是……”文成皓不敢慢怠,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屋走。外屋门侧,放着桶水,文成皓提起水桶赔笑道:“您瞧,备好了,早就备好了!”
“少废话!赶紧走!”大汉略显烦躁的催促道。
刚行至门外,突然东屋传来老母的哀求声:“你放下,家里就剩这点水了,你行行好,就给我们孤儿寡母留点吧……”
“滚开!”屋里传出拉扯跟暴喝声,紧接着就听骨碌碌木桶滚动,“啊?!好你个老不死的!”
水桶洒落,屋中之人显然大怒,抬脚便将文母踹翻在地。
“娘!”文成皓赶紧放下水桶,大步朝东屋奔去。
挑开门帘,文成皓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眼眶泛红,“娘!你……你怎么样?”
文母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一脸遮掩不住的痛苦,“我儿不急,娘没事!”
“不开眼的老东西,竟然把老子水洒了,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是活腻了!”大汉恶狠狠怒骂道。
“好你个马贼!欺我老娘,今天便与你拼了这条性命!”说完,文成皓起身便要动手。
老娘一把拉住,急声劝道:“不行啊成皓,娘没事,你可千万不能胡来啊……娘求你了……”
文成皓直恨得咬碎钢牙,这些恶棍实在欺人太甚,可想想老娘,对抗马匪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孤苦无依的老娘可如何度日?权衡再三,终还是忍耐下来。
“怎么?还想跟我动动手?”汉子一声暴喝:“老子先劈了你!”说完双手提刀便要砍了文成皓。
“住手!”门外的汉子走进屋中,“杀他容易,可他死了谁替我们打水?你吗?”
“这……”汉子犹豫半晌,紧接着冲文成皓怒吼道:“今日暂且饶你一条狗命!赶紧把水拎到村口去!”
“成皓,你快快去吧,娘不碍事。”文母急急催道,生怕马贼改了主意,伤害了儿子。
文成皓点点头,俯身抱起老母放在床榻之上,“娘亲好生修养,儿子去去就来。”
“嗯,儿啊,切记不可妄生事端。切记啊……”文母自然知道儿子脾性,不由得再三叮嘱。
文成皓没再言语,只是点头,此时心中纵有千万不甘,也只能忍受。毕竟老母年事已高,动不得半点肝火。
在二人押送下,文成皓拎着水桶来到村口。村口停着一辆五马车,五马车拉的是个蓄水箱。不少村民跟文成皓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提桶陆陆续续来这集合。
五马车的主人是一伙马贼,至少在这百里之内,冯震天三个字可谓恶名昭著。传闻上一任县令,就是被这伙人打杀毙命,而新上任的闫知县,背地里每月都要按时向冯震天缴纳供奉,以求自保。一时间其气焰嚣张甚至惊动了朝廷,但眼下烽烟四起,各地叛乱不断,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根本无暇顾及。
如此强悍的一票马匪,为何不夺金银,却跑到这穷乡僻壤只为打劫一车水呢?原因很简单,缺水!县城缺水!州府缺水!全国缺水!甚至在十三洲这片已知大陆上,大大小小数万个国家都缺水!也正因为水,各国才常年烽火狼烟,兵戎相见!
十三洲地大物博,其辽阔何止千百万里!但如此庞大的陆地上,却唯独水源稀缺,赖以生存的不过是一些天雨湖泊。传闻有一国曾掘地取水,没想到人工挖下几千米,葬于其中的劳力不下百人,竟滴水未见!最终由于下潜实在太深,已非人力所及,只好不了了之。
其实挖地取水的办法各洲国都曾尝试,但真正能挖出水源的甚至不足万分之一,小国家一旦开出水井,都会秘密隐藏不敢声张,生怕成了周边国的众矢之地。而军事强悍的大国却恰好相反,他们会大肆宣传本国水源是如何丰富,你想喝,可以,拿真金白银来换!
文成皓隶属石华洲一个弹丸之地——驿山国。驿山国群山林立,但大多以石山为主,常年草木不生,故而耕田、人口都不算太多。至于水源,更是少的可怜,掘地三尺便是岩层,根本无法开凿!全国赖以生存的,只有几个积水湖,这也是常年动乱的结症所在,毕竟人多水少,不想渴死,只有相互争夺占领!
驿山是个小国,更是一个穷国。毕竟经济来源有限,可赖以生存的也就几个金矿,而经过一代代开采,金矿几乎消耗殆尽,所以朝廷引进购买的水源也就越来越少,从最初的供应全国一点点缩减到维持国都。望着举国上下已接近失控的局势,驿山国不得不开始筹备军队武装,为了生存,攻打邻国只是迟早的事!
青石岭就坐落在小西村东延二里,其崖壁蜿蜒陡峭,时有野兽出没,葬于崖底的人畜更是不计其数。在这条登岭的唯一小径上,之所以过往不断,全然是因为在青石岭的最高峰,有个积水潭。积水潭不大,但囤积的水量却似取之不尽,至少被人发现数十年来,水位都不曾下降。
由于青石岭地处偏荒罕有人迹,所以除了附近几个村子,并无人知晓青石岭小水潭的存在。马贼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甚至都不屑于来这种穷地方抢夺,巧的是在一次躲逃官兵围剿时,无意闯进了小西村,发现家家水桶满满,这才知道了积水潭的秘密。
马贼冯震天大喜之余本想率领几十号弟兄进岭驻扎,不想山道崎岖,从山脚到积水潭,至少一天的脚程,别说马匹,就是人都寸步难行,稍有不慎还有丧命之险。万不得已,冯震天只得放弃,但山脚的三个村子却飞来横祸,依次排序,每隔两天,冯震天便派五马车取水一次。
今天,正好轮到了小西村,而文成皓因为贪睡,没来得及藏好多余的水量,这才招来灾祸。事实上委屈的并不止文成皓,马匪的欺压早已怨声载道,只是,在钢刀的胁迫下,憨厚的山里人敢怒不敢言,他们能做的,只有忍耐、接受、跟一如既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