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比较早,我写在拙著《心存敬畏》(福建教育出版社)的后记里,想必不少朋友读过。我南京的一位校长朋友不吃肉。不仅自己不吃肉,而且看到别人吃肉,尤其是吃牛肉、兔肉的时候,都会别过头去,摆出一副不忍目睹的样子,甚至会轻叹一声“作孽”。开始我们都以为他信佛,后来几经追问,才知道原委。还是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和“少年派”差不多年纪的他,早早地下地,帮助大人们劳动。有一次,生产队里的一头又老又瘦的耕牛快要病死了,经生产队申请,农技站兽医检验,公社革委会批准,决定宰杀。当屠宰的场子搭起,那只被牵来老牛突然停步不前,两只前脚往前跪下,眼泪跟着扑簌簌流下来。人们不住地推拉着那只老牛,可是它一动也不动,只是坐在那边不停地流泪。老牛最终未能逃脱被宰杀的命运,但是它朦胧的泪眼刻在我朋友的脑海里,一生挥之不去。又有一次,在一个费镰费胳膊的麦天,黄亮亮金灿灿的麦茬地里,蹿出两只灰不溜秋的野兔。大人们丢下镰刀,开始了围追堵截,我的朋友自然也加入其中。被逼急了的兔子跳进了河里,穷途末路,可是河对岸等待它们的还是被原始食欲点燃了热情的庄稼汉,于是只能就擒。晚上,一帮庄稼人聚到张家去“尝鲜”喝兔汤、吃兔肉,张家媳妇叹一口气道:“作孽!杀出来,那母的肚子里还有俩崽呢!”于是庄稼人都停了筷子,茫然不知所措。这一声“作孽”,就这样刻在了我朋友的心上,挂到了我朋友的嘴边。
第二个故事则是新近发生的。我供职的教育集团召开首届教职工代表大会,中午,第二校区的代表留在一校区食堂与一校区代表共进工作餐。我和二校区一位副校长同桌,十个人,六菜一汤,晕多素少。只见这位副校长举箸不定,连广东人习惯的饭前一碗汤他也不喝。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吃素。为什么吃素?边上另一位副校长向我们解释:他正守孝。原来,这位副校长的母亲三年前去世了,按照他们家族的规定,作为子女的他必须服丧守孝三年,三年间,不得娱乐(更不用说赌博),不踫烟酒,不食荤菜。守孝我是知道的,自古有之,子女为父母守孝的三年期间,不能外出做官应酬,也不能住在家里,而要在父母坟前搭个小棚子,“晓苫枕砖”,即睡草席,枕砖头块,要粗茶淡饭不喝酒,不与妻妾同房,不听丝弦音乐,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但这毕竟是古礼,现代人哪受得了这种约束。诸不知,我这身边就有承传古礼之人!我们问他,三年马上到了,那是不是可以开戒了?他摇摇头:习惯了,一时半会不会改了,素食健康,素食挺好。停一停,他说,其实祖宗真是伟大,临死也不忘帮子女一把:用守孝的家规来约束你,修正你,匡扶你,使你不至于忘了初心,走入迷途。我听了,内心肃然。是以记之。